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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远知合上相册,叹了一口气,又打开,右手食指在言悦的照片上来回滑了两下,停留在她怀里的婴儿脸上。微微笑了一下,他坐了下来,对着相册喃喃自语。
“月儿那时多大了?你一个人带着她,怎么去的那里?你的信,我收到了。可我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信里,你只说了家里很好。你为什么走,只字不提。我对于你,究竟算不算是丈夫?还是——只是个废物……”
合上相册,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水珠,打开左手边的抽屉,把相册放进去,上锁。又打开锁,拿出抽屉深处的一个铁盒子。
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一沓信件。一个、一个,按照收到的时间顺序在书桌上平铺开来。他打开最后一封,小心展开信纸,端详那上面寥寥无几的,娟秀的小字。无声落泪……
房门被轻轻敲了两声,他慌张地抬头,整理了一下情绪,小声回答:“等一下。”
仔细叠好信纸,收进信封,再把那些信件,小心地收到铁盒里,把铁盒放回抽屉,上锁,收起钥匙。
“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秦弥显站在门口。
“弥显啊!进来吧!”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等他走到自己面前,“你是来喊我回老宅的?”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叔父,这是您要的东西——报告,今天早上刚刚出来。”
“哦,你,看过了吗?”他小心探问,两眼紧紧地盯着他。
秦弥显点了点头:“看过了。叔父,您为什么做这个?”
“不是我。”他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几张报告,草草看了一眼,收好。转身打开书柜,推开一摞书。当着秦弥显的面,打开后面的保险箱,把文件袋放进去,锁上。“是你爷爷。他不放心言沐清。”
摆好书,关上书架的门,他走到书桌前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这个岳父,可不是一般人。这次,这么轻易地让忆芝回来,确实很奇怪。”
“忆芝毕竟是秦家的人,离开家这么多年了,叫回来很正常啊?”他让开从书桌到书房门口的道路。
“弥显,你婶娘走的时候你还小,四岁?还是五岁?”他走到书房门口,把两手在身后交叉,又走了回去,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四岁左右,大概就是秦念这么大。”
“唔。事情还要更早一些。我认识言沐清的时候,还没有你呢!你爷爷跟他认识,那就更早了。他们是一辈子的交情了。好在……”他摇了摇头,无奈轻笑,“好在忆芝不像他,不然,可不好对付!”
“对付?”
“唔!”他停下脚步,身子朝后一仰,抬起头,轻轻“哼”了一声。“我的这个岳父,可是个人精。诸子百家……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精华烂熟于胸!当年你的婶娘突然离家,等我收到消息赶回来,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奶奶在床上一病不起,你爷爷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找她,一拖就是这么多年。人,彻底没了音信。以我岳父的脾气,这么多年一个字都没提?这一次,这么爽快就让忆芝回来……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他抓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子,瞥了一眼书架,视线穿过书本,透过保险箱,扫视了一下里面的文件袋。
“弥显,这个报告的事情……”
“我知道。”
“唔。”他点了点头,朝门外走。
“可是,叔父。”秦弥显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忆芝并没有问题?”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走吧,路上说。”
秦弥显点头,转身关上书房门。秦远知跟在他的身后下楼,关上屋门。坐到车后座,等他发动汽车,把车开出小区。看了一眼窗外飞速闪过的一行行绿化带,他叹了一口气。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叔父?您什么意思?”
“这事,我回头再跟你细说。弥显啊!你是从小在我眼前长大的,对我来说,你比忆芝亲。对你来说,我比你爸……”
“叔父,您说。”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伸出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弥显,忆芝这趟回来,并不是我找的。”
汽车伴着刹车皮尖锐的响声停了一下,才又缓缓地朝前移动。
“叔父,您的意思是?”
“不清楚。我那天只是试探了一下你爷爷。他以为是我。说是我大半夜给他打电话。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所以……”
“会不会是三叔?”
“不是,我探过林蓁的口风。这几天还详细查了三哥的航线,不可能是他。不论是谁,找忆芝回来做什么呢?”
车里,寂静无声。车外,车水马龙。他看着反向的车道上,一辆辆汽车,飞速地擦身而过,仿佛转瞬即逝的岁月,在身边,一分、一秒,不知不觉地溜走。汽车转下高架,转上乡间小道的时候,秦弥显打破了宁静。
“叔父,婶娘当年——会不会是因为我和弥稔?”
他朝山坡上看了看,又往田野里凝望。“不清楚。弥显,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只找到了这三个字。她当年恐怕也是看透了,看透了秦家,看透了我,才会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叔父,您别这么想。以婶娘的个性,就算对您有怨言,也不至于带着秦月连夜走啊?”
“对。你说得有道理,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他转过头,看向后视镜,“弥显,我是个失败的男人。”
秦弥显从后视镜里,朝着他笑了笑:“叔父,您说什么呢?秦氏这么大的企业,您哪里失败了?”
“男人,事业再成功,家里……对于言悦,我是个失败的丈夫;对于孩子,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对于我妈,我是个失败的儿子。企业,弥显,你现在也已经自己管理公司了,一定已经明白了。企业做到这个局面,哪里还能说它是秦家的!它是那些兢兢业业的员工的。我们,不过是被企业困住的人,终此一生,离不开、挣不脱。员工离开秦氏,可以寻找另一片天空。秦氏没了他们,徒留我们,算什么?”
“我明白。可是叔父,那时候,不能怪您。”
“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时代不一样。那个时候,信息流通和现在不好比。但是根本上,我是有错的。从娶言悦进门开始,我就没有好好关心过她,只顾自己。现在想想,还有那么多梦想,就不该耽误她。可是她——她也是我的梦想,我怕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结果,还是错过了大半辈子。”
他叹了口气,悠悠的,长长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上一面。她可能早就不想看见我了。”
“叔父,不会的。婶娘是个很豁达的人。”
“是啊!豁达,开朗,心里能容得下所有的不公平。这样的人,连夜带着那么小的孩子离开家,会是为什么呢?没有告诉我,连林蓁,她都没有留一个字。唉!”
汽车在老宅外的桥头停稳,秦弥显绕到外面,打开车门。“叔父,这次忆芝被找回来,或许是个机会。不论是谁,这样偷偷摸摸的,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意图。”
他弯着腰,走出来,捶了一下后背,直了一下身子,仰望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这几天,我只想着是谁找忆芝回来,没想到你说的这个面。有道理,对我们来说,这是个机会。查出是谁,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当年的事也说不定。”
“叔父,您直接去内院吗?”秦弥显在他身后合上车门。
“不,我在宅子里走走、转转。你去找你爷爷吧!弥显,跟爷爷……”
“我知道的。叔父,那,您也小心些。”
他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看了一眼小桥流水,然后,慢悠悠地朝宅子里走。穿过三米高的大门,绕过厚重的萧墙,抬头向四周张望。
这座宅院最后完工应该是在秦远仲迎娶赵英琦的前一周。那之后,它迎来了秦氏的几房儿媳,当然,也包括他的妻子——言悦。
他依稀记得言悦初来这里时候的样子,那时,她还不是他的新娘,是林蓁的伴娘。和新娘穿了一样的衣服,比起林蓁还要明艳几分。她在人群中明朗地笑,和他说话时张弛有度。她的脑子里装满了言沐清教的四书五经,又充斥着新文化的思潮。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进这个家门,做他的妻,为他撑起这一座庭院?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他们七八个月大的女儿,连夜离开了这个地方?
两手别在身后,秦远知在空荡荡的前院里来回走了两趟。穿过拱门,在长廊里闲庭信步,终于,“巧遇”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