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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十分混乱,人群嘈杂的声音本应让蕙纕无法忍受,她是个一旦出现在人前,就必是要体体面面的人,今日她出门前半个时辰,便将从头至脚的饰品衣着都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了,偏偏去往大会遇到那般尴尬的事。
可她掀开马车的帘子,见一月牙耳坠的男子,他笑眼看着她,却不似她这些年打交道的商人那般笑得让人无法忍受,他笑得真诚,只道:“下来走吧,如今人潮拥挤,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
她心里想要拒绝,但眼看自己却下了马车,杜贺兰伸出手来扶住她。
蕙纕才下了车,见日头正晒,心里有了些悔意,不料面前的人拿出一把伞来,将伞撑开为她遮住,伴随着凉荫的,还有一股子沉香味道。
杜贺兰小时父母行商时遇险,从此了无音讯,后有管家和叔伯们带着经商,也未有谋取家产什么的遭乱事情,因此除去失去最近的关爱外,杜贺兰依旧是那个吃喝不愁的大少爷。
他自小便在这优越的环境下成长,生活起居有他的奶妈操持,商务上有他自己结交的各处朋友以及叔父的帮衬,自己许多东西则是以最优为主,十分精细优雅。无论是马车里的饰品,小到香囊的香料,或是他随身带的伞,都要用他选的沉香熏过。
蕙纕细细闻了这味道,觉得像极了西域的一种极品香料。她瞥向杜贺兰,淡淡笑道:“这沉香定是名贵的。”
杜贺兰微微点头,他一像是那样略微得意的神情,他听惯了别人的褒奖,但在蕙纕面前,他一贯藏不住自己的欣喜,从最初便是那样。
他微微将伞倾向蕙纕那边,笑道:“若是姑娘喜欢,姑娘可以买些我这沉香。”听他忽然的做起生意,蕙纕忽失笑道:“你倒是说说,买来做什么用?”
杜贺兰早早便知晓了这个姑娘,他想与这后面的势力合作。祁都两月之内,半数商会被一家收购,平地而起的荠青楼,不到数月与京城的环采阁齐名,这一切,只有一个名字:复颜珩,他收购的所有商会和大大小小的楼阁,都有一个极似“三”字的标识,故又称他:复三爷。
杜贺兰与蕙纕走到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地方,他才缓缓道:“荠青楼的姑娘,无论是衣服或是乐器,若使用了沉香,都多了几分雅兴;再则,若是在楼内出售这种沉香,不止这种香料,其他西域的香料出售,必会有大多文人雅客、商贾重臣感兴趣,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都是莫大的益处。”
蕙纕未见过这般兜圈子卖东西的,但听他说起荠青楼,不免愣了一愣,如今商会内知晓复三爷的多,知晓她的却是很少,虽然各种商会都是她出面参加,但其实知晓她的人不多。
且对于复三爷的来历,大家对于他与京城环采阁对立一事,以及两月占据大多商会的实力,比起惊讶,更多的是畏惧。
因此敢与他们合作的商会并不多,商人则更是如此。当然,也有看重利益的商人,但大多是些行商。三爷收购的商会,也是京城朝廷有人,又与西域、月镇一些小城有合作,故钱财大多并不来自于祁都。
而如今有一个坐商主动地提出合作,且还是祁都乃至西域京城都赫赫有名的“月牙公子”,蕙纕首先想到他会不会是皇帝那边派来的人,她未放下警惕,只笑道:“我们荠青楼的香料,自是有我们的进处。若是公子认真谈生意,不妨说些其他的。”
他以为杜贺兰会一直纠缠下去,未料他将手中的伞递予她手上,而后行礼道:“既如此,我便再行想想如何才能打动姑娘。”说罢,便径直离去。
人已走远了,伞上的沉香味却久久不散。
蕙纕回到复府,见还未打造完善的复府,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她手上依旧拿着那把伞。沈言走过来,见走近了她都未有动静,不似平常的蕙纕。蕙纕拨弄着头上繁复的金饰,出神的和沈言描绘了今日的经过。
沈言细细听着,眼看着也品了几盏茶,他重新添了一壶,望着外头还在修葺的回廊,道:“未想府里最先修葺的竟是最里头的卧房。”蕙纕看了眼这里的装饰,外面不过是些竹子,并未修葺的十分华丽。
她正想问,正听沈言自语道:“外头做给别人看的,自是要繁复些,里头自己看的,便是舒服就好了。”蕙纕有些急躁,但知晓沈言的性格向来都是这样,他内心都有自己的考量。
沈言与蕙纕喝了一盏茶,才缓缓道:“杜贺兰,是我早早就想合作的人。我查过他的背景,是个孤儿,恐怕这也是他敢和我们合作的原因,至于皇帝那边,并没有什么联系。”
蕙纕紧紧捏住了伞柄道:“意思是……我们可以与他合作了?”沈言看向蕙纕,瞥了眼她手中的伞,似乎看穿了蕙纕的心意,笑着打趣道:“这种沉香低调内敛,不像是你喜欢的香味。”
蕙纕忽的紧张了起来,她没有什么心思,只是对今日这个男子有些在意,还有这股沉香味,是她未曾闻过的味道。
她定了定神,才将伞递予沈言,而后道:“这个沉香确实特别,不是我们在西域进的那些普通的沉香,且如若有他,我们在祁都的道路,也会走的更顺利。”沈言微微点了点头,他缓缓撑开了伞,而后那股沉香味便在四周散开来。
他闭上眼,也很是喜欢这股味道。
过了许久,他才将伞收好递予蕙纕,而后起身道:“明日,领他来我府上。”
沈言早前便想和他合作,他早派人盯住了他,发觉他府上只有他与一个老妇,是他的奶妈,其他只余一些小厮。他的生活只有来往的交易和偶尔去往哪里的杂货铺或者戏院,就算进京城,也只是交易。
这个人,活得十分简单。
是他沈言向往的,可却一生无法企及的,那样的生活。
第二日,蕙纕去往他昨日在的那条巷子,等了许久。沈言未告诉蕙纕他的住处,若是目的性太强,反而让人反感。
蕙纕站在巷子口,灼热的太阳光烤的她难受,她早早撑开了杜贺兰的伞遮阳,但却还是抵不住这阳光。在她有些口渴想去附近客栈歇一歇的时候,见迎面走来了几个人,正是前几日收购铺子时颇有抱怨的被辞退的原来的老板。
大约有四五个人,一旁还带了几个彪形大汉。
蕙纕心中暗想不好,又在袖中将一直随身携带的毒粉攥在手里,但无奈今日未带太多,且这里地处偏僻,这些毒粉不足以对付。
果不其然,那几个老板便是来找茬的,蕙纕往日出门都是携带两个小厮,还有驾马车的车夫等,不好下手,今日为表诚意,她特意只身走来。
其中一个打头的朝后方的人怒道:“就是她!这个女人,他身后不知是什么势力,竟在短短时间内收购了许多家铺子,还都辞退了原来的老板和伙计,我们做小生意的,只得了这些银子补偿,你觉得够不够?”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正了正身子,道:“二哥,你们的铺子是这个女人收的,还有几个铺子是一个年轻男人收的,那个小子看着就很小,弱不禁风。对付完她,我们再去找那个小子。”
蕙纕惊醒,想到陆离想帮她分担,特地去学了收了几家铺子,他们不会说的是他吧。
那么,她便不能留这几个人了。
她眼中流出了杀意,笑意盈盈的望着眼前这几人,缓缓道:“几位爷,你们过来些,我这里有些碎银子,想拿给你们,便放过我。”那几个人以为她怕了,也未想太多,本就未想动她,其实也实在是气不过,想来吓唬吓唬,不料还有银子,他们欢喜极了。
其实沈言给各个辞退的伙计和店家的银子已经很够意思了,足够他们半月吃喝再找下家。
蕙纕见巷内无风,见那几个人慢慢靠近,忽的扬起袖子来,随风飘过去的,是致命的毒粉。不料巷口里黑暗曲折,却有一黛青色身影一闪而过,护在了她的身前。
她一愣,恍惚中看到那个熟悉的月牙,她猛地将眼前的人向后拉过来,不想自己未站好,两人一同跌在地上。
不料在这般情景里,眼前的人还是首先用手护住了她的头,而后迅速地翻了个身,吃痛的摔在了地上。
她缓过神来,自己伏在杜贺兰的身上,手肘有些许的擦破,但她见眼前的人不仅上好的衣料破损,手掌处也有些血迹,特别是,他的那个月牙,有了一处划痕。
她定定看着他,杜贺兰有些疼,觉得背脊处也受了伤,但见眼前的人未有重伤,他便先朝眼前愣了神的女子笑道:“先起来吧。”蕙纕脸红了些,才觉眼前不妥。
她赶忙起身来,不顾疼痛朝这几个人走去,见他们无碍,惋惜的叹了口气。而后就算没有武功的她,还是撑着气势道:“你们只管过来看看,看明日是我活着,还是你们活着。”
不想杜贺兰才起身,便站在她身前,淡淡道:“你们应当知晓我,据我所知,你们收到的银子不少,如今我要与他们合作,若是动了他们,便也是与我作对,祁都的坐商行商,我认识的颇多,我不会让你们在这里再有任何立足之地。”
那几人知晓月牙公子,见他都如此说,又知晓自己只是来这里吓唬一下,不想惹出这些事情,正想找个借口体面离开。不想为首的那人忽然吐了口血,而后晕厥过去。
几人忽然慌了,更是不敢再滞留在此地,赶忙离去。
蕙纕见这人模样,怕是刚刚药粉的效用,这药粉致命,那人怕是只吸了一口,便吐了血。她忽的想到方才杜贺兰冲出,虽然她赶忙拦下,但不知他有没有事。
杜贺兰身体有些不适,从丹田处涌了口气上来,他忽的想咳嗽,却咳出一口血来,他想到方才那人,又想到蕙纕莫名的举动,心里有了些数。
他眼前有些昏黑,他撑住最后一口气转向那个满脸焦急扶住他问他有没有事的女子,道:“我没事。”而后便昏过去。
沈言见蕙纕许久未回来,便派了一辆马车和两个小厮出门去寻,正遇割了自己手臂向杜贺兰喂血的蕙纕。
回到复府,沈言将杜贺兰放到客房内,为他诊断,看着妆容首饰有些乱的蕙纕,沈言笑了笑,道:“幸亏他所吸进的毒粉不多,不过以后喂你的血这种事还是少做。”
蕙纕找了一条干净的布料处理伤口道:“我体内有蛊毒之血,我自己做的毒我的血是可以化解的。”沈言将她的手臂拿过,缓慢处理起来道:“虽是这样,但你的血与那毒素混合,一般人的身体是受不住的,若不是方才我替他开了方温药,他恐怕要发热一两天才会好。”
沈言听了经过,只说蕙纕太过浮躁,他道:“我说过很多次,当一件事不到绝路,便不要做绝。往后不要再自作主张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低调些。”蕙纕点点头,看向床上脸色有些白的杜贺兰。
其实她原本可以更快的救他,但当有一个人护住她的感觉,是这样的。她自小没有人保护,她要保护弟弟,要保护自己,要保护沈言,却忘了可以有人保护她。
沈言领着她出门去,忽想起什么,道:“我前几日在黑市见了一个女孩,家人都没了,是从塞外来的,她是个好苗子,也有武功底子,你下午去领她来府上。”蕙纕思及杜贺兰,一时未应答,沈言看穿她的心思,道:“罢了,你看着杜贺兰吧,让陆离去吧。”
蕙纕点点头,那小姑娘已经到坊内了,不过是在祁都北边,这一路有人护着,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便放心了。
陆离骑马去,未带马车,他听闻这姑娘是从塞外来的,且有武功,便想她不喜坐马车,她才来沈言便交代陆离,将一匹绝影牵来送与他。这匹马陆离想要了许久,但不敢直接同沈言要,也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他行至了坊门口,却未见有人。他问了坊内的人,才知这姑娘出去后向街里走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想到这人未来过这里,怕会走失,便赶忙唤人将马牵回去,街道拥挤,无法牵马走。
他只身快步走去街道上,陆离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子,一时有些焦急,却见长街行人来去匆匆,只有一个女孩定定站在一个铺子前,望着里面路人拿着糕点出来。
不知为什么,陆离便觉得是她。她像个天真的孩子,却不是沈言说的塞外带来的奴隶,那个传言杀了一营的人得以存活下来的姑娘。
陆离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子回过头来,身体未动,却一副警醒的样子。陆离怕她下一刻就将他打趴在地上,忙道:“我是复府三爷的人,来接你的,未见你在坊门口等着,故来此寻你。”
而后见她半信半疑的样子,才道:“你想进去看看吗?”眼前的女子一身黑衣,神情冷淡,只点点头,道:“我没有银子。”陆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出腰间的布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有许多。”
姑娘有了一丝笑意,随着陆离进入铺子,才进铺子,她便直直地朝一处糕点摆放的地方走去,伙计见有人来了,忙过来招呼。伙计见姑娘站在这个糕点处,忙拿包的纸拿出,问道:“姑娘可是要核桃酥?”
她点了点头,期许的看着伙计装了一袋。
陆离走了过来道:“多装几袋。”而后又每样都买了些提着,两人走出铺子外,陆离才想起问她的名字,女子吃了口核桃酥,答道:“夷光。”陆离与她一同漫步在长街上,听到他的名字,便笑道:“这不是西施的名字嘛。”说罢,又打趣道:“依我看,你倒是胜过西施。”
夷光自然知晓西施的故事,她自小没有父母,出生开始便人被塞外的人当做孤星。四处奔走,小时有一个人告诉她西施的故事,那人说,西施是四大美人之一,他说,夷光是向往光明的意思。
她生活在黑暗里,但却向往光明。
她愣了愣,随即听陆离道:“可与西施同名,并非是好的意思。无论是范蠡或是夫差,都是他的劫数。”陆离见夷光脸色更加的不好了,便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而后,他只能拿起手中的糕点道:“往后你是三爷手下的人,便常能见面了,我可以每日买核桃酥给你吃。”
夷光抬眼看他,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便道:“好,说话算数。”陆离见他高兴了些,才放下心来。继而又想起沈言送她的那匹绝影,便笑道:“三爷送了你一匹绝影,前段时间我还想要了很久,等回府送你了这匹马,你可以借我骑一骑吗?”
夷光想起前几日,自己在打赢比赛后,醒来手脚却被拷上了链子,还被下了药动弹不得,她明白,她又成为了别人的工具。阳光刺着她的眼睛,忽有一人遮住了阳光,站到她面前,这人一身竹青色衣衫,直接递了银子给看守的人。
而后他缓缓蹲下身子,拿钥匙将她身上的链子解了,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缓缓擦拭她的伤口。她没有力气,只觉得眼前的人眉眼温柔,虽无笑意,但却觉得他干净的出尘。
夷光以为,他会像以往的人那样,让人将她拖走,不管她的死活,只是工具。不料他缓缓将她背起,还低声道:“你会没事的。”夷光被人带进了坊内,才知道这人叫复颜珩,复府三爷。但她明白,这人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与陆离走在街上,人们来来往往,忽见一个老人倒在地上,陆离上前去搀扶,将老妇散落一地的东西捡回篮子里。夷光拿着手上的糕点,上前帮忙。
她未做过这种事。
等老妇走了一会儿,陆离忽摸着腰间的布袋道:“我的钱袋,被偷了。”夷光想到方才的老妇,思前想后,将糕点递在他手上,一路追去,见老妇与一男子匆匆向前走着。她迅速上前,一脚将男子踹倒在地,而后一拳挥向老妇。
不料忽一只手掌挡在了他的拳头前,陆离没有武功,根本抵不住夷光的拳头,向后退了几步,手也有些抽筋。
夷光不解他的所作所为,只见被她踹倒的男子以及掉落在地上的陆离的钱袋。
陆离看见了地上的钱袋,他捡起来,只见老妇受到惊吓,跪在地上祈求道:“我们财物丢了,实是没有办法。千万别抓我们去官府。”陆离笑了笑,从钱袋里倒了一些碎银子出来,其余的递予老妇道:“留些给我,我还要给这位姑娘买些吃的。”
老妇接过后,接连道谢而后离去。
夷光听到他的话愣在了原地,见他回头笑着看着她。
回到复府,她见到了复府三爷,那人未有过多言语,待她和善,但始终疏远。那人赐她名字,叫长孙未央。
三爷说,夷光向往光明,未央则是光明未尽。
他是替她遮挡烈阳的伞,她一生闻过无数香料,制过无数毒药,但她不会忘记的,是那日烈阳下,伞下的沉香味。
他是她黑暗中唯一的阳光,她每每身处深渊时,他都是她爬出的唯一支撑,他说为她买一生的核桃酥,他真的每日都买,她是除去他姐姐外唯一豁出一切保护他的人。
他们都是彼此身处混沌时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