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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飞霞打来的午饭,我刚开始午睡,一种熟悉的声音与久违了的气息须臾间包围着我,我猛地睁开眼睛,果然不错,是学生,嗬,好几个呢,他们像阳光似的簇拥着我,很奇怪,我居然半坐了起来。
他们都是今年刚毕业的,瞧,那个矮个子黑皮肤的是汤一元,他很幽默,小嘴八哥鸟似的,红遍全班的一句是这样的:我明白自己再打扮也不可能打扮出一个帅男,心甘情愿地去建设具有“汤一元特色的社会主义”吧。
最让我感动与后悔的是那个高挑身材、白白净净的女孩楚一梅也来了,一年来,我曾严厉地教育批评她好多次。而那位一米八零的高个子自然就是本班体育科代表杜飞虎了,手中拎着一塑料袋新鲜的桂圆、好几串甜香的荔枝。
他们都拘谨地站着,表情无一例外地望着我,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
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点了点头,首先打破了沉寂:“谢谢你们来看我,别担心,你们看我不是很好吗?”
体育委员嘴嗫嚅了几次终于开口了:“你总是这样。你知道吗老师,看你在班上跌倒怎么喊也不答应,我们好多人都哭了。当时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考好,一定要!对了老师,这次中考我是班上第一名,考取了滨江中学,你高兴吧?”
“真的?好小子!”看着他泪光盈盈的双眸,我的鼻子也有点发酸。
我尽量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我可不想在病友们面前出丑,他们正在一旁看着我们呢。我让满足与幸福洋溢在脸上:“我很高兴,我们终于实现了我们美丽的约定!”
尽管杜飞虎在班上不是最聪明的,基础也不是很扎实,但我始终相信他一定会考取久负盛名的省四星级高中滨江中学的,因而在我刚接手初三时就和他来了一个美丽的约定:班上第一名,考取扬名省内外的滨江中学。
“可惜,现在我不能请你吃饭了!”
我非常遗憾,当时我曾对他说,如果实现约定我请客。
杜飞虎立刻羞涩起来了,低着头说:“我爸说该他请。楚老师,我们是该敲他一顿,他不是不相信我们的约定吗?”
“是该敲他一顿,反正他有的是钱。”我更开心地笑了,声音也大了许多。
“算我一个!”一旁的汤一元也不甘寂寞加进了对话的行列。
楚一梅则小声嘀咕:“可别扯上我,我对吃饭店根本没兴趣。”
我们都笑了,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种叫失落与寂寞的东西,随着学生的离开,瞬间爬山虎似的蔓延上我的心壁,同时我真感到累了,于是躺下来,头重重地搁上枕头。
飞霞的丹凤眼满含埋怨与责备:“你还知道累呀,一见到学生怎么精神陡长,什么都忘了?”
终于听到“土匪”的声音了:“就是嘛。小老哥啊,不是我说你,对你我们可是爱恨交加。革命工作当然要干,但总不能为了工作,什么生命啦什么爱情啦等等都去抛。你看,我们都跟在你身后抛掉了宝贵的休息时间了。小建,你说是吗?”
从“土匪”那严肃又散发着关心的脸上拉回目光,我微笑地注视着这位照看父亲、喜爱武侠小说的小伙子,这才发现小建没有看自己喜欢的书,可能一直在听我们师生“演讲”呢。
“是啊,楚老师,我可服气了你,梦里叫着学生,醒来与学生交流。还是胡总说得好,总不能为了工作什么都去抛吧。身体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啊。”他声音不大,带着点稚气,可是却很认真。
胡总?北床的“土匪”?
早在上午我就发觉他的身份不同寻常了,直接探问既不符合我的个性也不适合刚相识不久的场合,不过现在可逮着千载难逢的探询机会啦。我马上在脸上布满迷惑,向小建投去沉甸甸的疑问。
小建果然中了我的“圈套”!
他指着“土匪”连忙向我解释:“他,就是我们滨江市金宝美服装厂的胡总。”
不同寻常,太不同寻常了!金宝美服装厂有近一千工人,是我们滨江市头号纳税企业,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声名赫赫,电视上三天两头地播放着广告:“拥有金宝美,春天陪伴你!”
我把头重新转过来对着“土匪”,刚张开口,“土匪”就封起了我的嘴巴:“小老哥,省省力气吧。我从苏州请来那位全国知名的脑科专家为我主刀,在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我又请他给你会会诊,他说不用打开颅腔清除积血,这不你今天果然恢复清醒啦。否则,你‘永保了青春’,肯定是我的小老弟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突口而出:“我喜欢做哥哥嘛,真是老天长眼。”
“土匪”也笑了:“你长得太像我们林市长了!看着你就觉得亲切……”
我似乎忘记了劳累,马上接过他的话:“那你把我当你们的林市长好了!”
他爽朗地哈哈笑几声,接着又简单地告诉我,我这次跌倒主要原因是工作太辛苦劳累,而大脑意外受伤又引起蛛网膜下腔出血,发病初就进入昏迷状态,病情严重,像我这样恢复良好的纯属个别,那位苏州的脑科专家说,一万人当中也难得一人。
他还叮嘱我,现在先安静卧床休息,从今往后避免情绪激动,保持心情舒畅,严禁烟酒,病愈后如果再次发生出血,有半数死亡。
我暗暗心惊,不过表情平静,凝视着“土匪”的眼睛,半开着玩笑:“谢谢你。别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菩萨神仙保佑着我呢。”
“该打该打,我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睡午觉啰,啊,快一点了!”“土匪”打着哈欠躺下来。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我醒了。
飞霞不在病房,可能到距离这不多远的她妹妹家去了吧。土匪还没睡醒,小建依然陶醉在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中,他父亲倚靠着墙看着窗外,像他儿子一样不多言语。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一派睡醒后的慵懒与倦怠。
不经意间,门轻轻推开了,轻手轻脚地走进三个人。
为首的就是江国涛校长,手里拎着礼品盒;与他并排的是今年与我共事同抓初三教学工作的年级副主任元少肴,两手捧着金黄的郁金香,栩栩如生的花叶上还点缀着塑料做的晶莹剔透的水珠;站在最后面四十余岁的那位就是初二年级主任常建国。
校长放下礼品盒,接过元少肴手中插着郁金香的花篮轻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微笑着小声说:“上午听说你醒了,我们就赶过来了。楚主任,恭喜恭喜啊!”
中午吃饭时飞霞告诉我,这次住院所有费用都是江校长一手主办,而且还给她办了一张电话卡,关照飞霞有什么情况就通知他。想到这些,我连声动情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短暂沉默之后,江校长微带笑意的眼神中透出几分郑重与严肃:“只和你谈两件事。第一件,你觉得严杰文老师能教初三吗?”
我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觉得可以。首先他认真,再次他有方法,最后从和他闲聊中知道他本人很想上初三。试试看吧,他一定行。第二件呢,校长?”
校长哈哈笑了两声,可能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的缘故吧,他马上又转头看了看两边病床,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表格:“这第二件嘛,就是请你填表格。老师们一致推选你为滨江市优秀教师,全市只有十名,市**表彰的。祝贺你!”
边说边递过表格,还有钢笔、几张信纸。
我张口想说什么。
“你这次是推辞不了的了,”?校长会意似地抢先说,“这次表彰除了填表格,还要写一份成绩总结。最迟后天叫你家飞霞回去交给我。不打扰你了,以后再来看你,安心静养吧!”
然后,他们三人转身即刻离开病房,留下一个连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我,躺在床上傻乎乎地发愣。
似乎约定好似的,不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严杰文老师。他提着一些苹果,放在我床下,随即毫不客气地坐在我床边椅子上。
他脸上仍旧挂着平素的淡然,慢条斯理地对着我说:“小楚,我早想来看你了,只是最近家里忙才拖到现在。你还好吗?”
一分到芦花荡中学我就与严杰文老师做了室友,多亏他兄长似的帮助才使我尽快地适应了乡村教学。直到如今我们仍然经常在一起聊天吃饭,无所不谈。可能因他家境寒酸,又兼本人老实古板,再加上还有些重男轻女,违反政策偷养了一个男孩子,学校里很多老师都小看着他。
我起身倚在背后墙上,用对待兄长般的态度说:“老严,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对了,校长刚走不久,他问到我你上初三的事。我说你一定行!你就准备上初三吧。可要把握好机会啊,老兄!”
“我知道校长最信任你。我就不说感谢的话了,我会紧紧抓住机会的!”他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激动的神采,说话的速度也加快了。
他只坐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些诸如“要少说”“多休息”之类的话就离开了,我也没有多留他。
接下来的几天,在学生、老师、领导、朋友、亲人与家属的穿梭忙碌中迅速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