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稻草

连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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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羿目光紧逼着那个人:“你说什么!”

    一个民夫颤颤巍巍站起,把骡子拱开的麻袋朝下一倒,沙子和稻草哗啦啦落下来。

    孙羿不顾烫,从火堆里捞出一个木柴,对着满地沙子稻草照来照去,照得雪都融了,沙子还是沙子,稻草还是稻草。

    火把扑通落在雪地里,瞬息间就灭了。

    “谁能想到,麻袋里面竟然是沙子和稻草!”

    “怪不得吃重差不多,是不是孙大人得罪了人啊。”

    “就怕咱们都要被连累死了。”

    “若是早点发现就好了,咱们也不用白跑一趟。”

    民夫们窃窃私语,这个惊天的发现彻底驱散了他们因寒冷而生出的困意。

    孙羿举着火把,一车车地去验证,起初只看每辆车里有多少粮食,后来就吩咐人把干饼子都收集起来。

    他们这次要运五万斤粮食,一车五百斤,牲口上还要驮一百五十斤,一共六十辆车,还有两百来个民夫背着粮食,跟着队伍走。

    五万斤的粮食,收集起来,不到五百斤。

    骡车上用了封条的麻袋里,几乎没有一块饼。

    孙羿想到这些日子的奔波辛劳,最终只是一场空,心似乎也空了。

    押运官黄大人依旧蹲在火堆边,事不关己地烤着火,见孙羿看过来,黄大人擦了擦手:“孙大人,有功夫与老夫商量事?”

    孙羿盯着他:“你早就知道?”

    黄大人翻了个白眼:“孙大人可不要空口污人清白,我怎么可能早就知道!”

    “不对,你就是早知道了,在潞州转运司,你就和那些人勾结上了,当时我明明都检查过了,里面都是粮食,一夜过去,却都变成了稻草。”

    “对,我就是早就知道了,”黄大人干脆摊牌,“你知道户部李大人吗?”

    孙羿:“你说的是不是搭上了安阳大长公主的李牍。”

    “你知道他买我走这一趟花了多少银子吗?”

    孙羿隔着跳动的火光,阴沉地望着他。

    黄大人把手伸到火堆上烤着:“五千两,他给了我五千两银子,我知道,这点银子孙大人肯定不看在眼里,可我们这些外地的小官儿就不一样了,京城居大不易,尤其我又在兵部那种没油水的地方,没有往上爬的关系,你瞧,被发配来做个督运官,功劳啊全是你的,万一出了事,倒霉却是我。”

    孙羿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我会向陛下告发你的。”

    “你有什么证据能告发我,我反咬一口,你才是那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你睁只眼闭只眼得了,老哥我也不会害你。”

    “怎么睁只眼闭只眼?”孙羿冷笑。

    “这地界不太平,多得是山匪,把这些民夫吓一吓,杀一杀,就说是山匪作乱,与咱们就没关系了。”

    “黄大人,前线的弟兄浴血奋战,你就为了五千两让他们挨饿,你的良心呢?”

    “这世道,说什么良心不良心的也就你这种傻子,一两良心能换我喝顿花酒吗?”

    “我不答应,这次是我失察,我会去陛下面前领罪,就算是死,我也认了,你们都别想逃。”

    “孙羿小儿!你疯了!”

    孙羿学着他的样子,把手在火堆上烤:“就算是五百斤,我们也要送到定州,你不要再生旁的念头了。”

    黄大人跳脚:“蠢货!”

    但想了想,孙羿不该这么蠢啊,说不定一会儿就想通了。

    黄大人又坐回去,用一种嘲讽毛头小子嘴硬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江宛认出门外是宁剡的声音,立刻对席先生摇了摇头。

    “不开门,是想让我踹门进来吗?”隔着门,宁剡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

    “我来开门。”江宛道。

    这宁剡如今不知是敌是友,实在难办。

    席先生却说:“那门板太重,你卸不下来,我去吧。”

    外头那人不知道听了多少去了,还不如坦诚些。

    门开,宁剡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小小的米铺,立刻把本来不大的地方衬得更逼仄了。

    席先生这人还真是最缺椅子,统共两把小马扎,好在宁剡也不在乎,直接席地而坐。

    席先生合上门,“这位是……”

    宁剡道:“宁剡。”

    席先生拱手:“原是少将军。”

    三人都有些尴尬。

    宁剡面无表情对江宛道:“我信了,你这么说,昭王也这么说,还有这位先生,我不得不信了。”

    江宛笑:“你会信,是因为你一早就怀疑宁将军了。”

    是啊,听见他爹说,皇上不一定爱长子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

    还记得大皇子死的时候,他就陪在父亲身边,父亲十分悲痛,大醉一场,梦中曾说过卸磨杀驴之类的忌讳话。

    飞鸟尽,良弓藏。

    父亲早认定陛下不会让宁家善终,如今这般作为,也算是逼不得已。

    江宛拍了拍手:“好了,你来了就更好了,你可以自由出入镇北军,给魏蔺送信的消息就交给你了。”

    席先生站起来去准备纸笔。

    江宛看着宁剡:“你还记不记得无咎?”

    宁剡点头。

    江宛:“他其实是呼延律江的孩子,和霍家大娘子生的,如今去北戎了。”

    宁剡皱眉。

    江宛:“如果他做了大王,我想,大梁和北戎又能太平很多年了。”

    宁剡未置可否。

    席先生取了纸笔过来,还扛了张小几:“我这里不宽裕,委屈二位了。”

    “怎么,桌子脚是瘸的?”

    “不是……”席先生道,“我这笔上稍稍断了一小节。”

    江宛道:“那无所谓,就算您没有墨,咱们几个放点血也是一样的。”

    “那可算了,我后院还有只鸡,夫人惦记它去吧。”

    这两句废话,倒叫宁剡紧绷的身躯稍稍松弛了些。

    江宛见了,心中暗暗叹息,这宁剡被夹在忠孝之间,就像被架在火上一样,两面都煎熬。

    江宛示意席先生把笔墨摆在自己面前:“还是我来写吧,顺道写件只有我和魏将军知道的事,免得他怀疑。”

    江宛落笔:靖国公夫人过世后,多谢将军提醒皇后传召之事。

    她聚精会神地写着字,力图把事情说得清楚。

    或许整个战局成败,都在这封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