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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下。”安阳大长公主握住了肩舆的把手,不由自主探身看去。
史音看了看公主,发觉看不到她的神情,便又看向那个侍童。
这一望,史音知道,安阳怕是赶不过去了。
园子里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人物,可笑她们竟然全没发现。
否则……
史音面上极快地滑过一丝懊悔。
到底还是让殿下见到他了,从前那个人死了也要折腾殿下,如今出来一位这么像的,殿下岂不又要疯魔。
史音细细打量着那人,发现那侍童虽然跪在大长公主面前,却也没有半点讨好谄媚之意,更没有畏惧,他穿一身蓝衣,却跪出了青竹高洁的气质。
了不得了,若是连脾气也这样像……
史音像是看到了一位即将出现在小青山的祸国妖妃,眼睛里的憎恶几乎像箭一样射去。
然则安阳却已经下了肩舆。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那个少年。
她面容恍惚,像是走在一个梦境里,稍有不慎,美梦就会破碎。
翘心极力压抑着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他尽力维持着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的冷淡表情。
随着安阳大长公主越走越近,他心情激动,就要控制不住表情了,于是立刻弯腰拜倒,遮住面容的一瞬扭曲,可就在他的手就落到地上的时候,胳膊被拽住了。
安阳挑起他的下巴,眼中的迷蒙痴恋几乎褪得一干二净,只有磅礴的杀意。
尖利的指甲陷进皮肉里,翘心不由露出一个吃痛的表情,看到他皱眉,安阳的杀意又骤然一空。她立刻收回手,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把手藏到身后。
“我……弄疼你了吗?”
翘心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去,安阳大长公主背着光站着,身材纤细,肌肤白皙,情态像个少女。
……
公主的宝车缓缓驶出瑞熙门,华盖灼灼,声势浩浩。
余蘅亦着礼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金鞭在福玉的车驾前甩了三下,是以为驱邪坦途,祈告神灵。
长鞭无声,却亦有灰尘腾起,福玉坐在马车中悄然抬头,是否空中三尺真的有神明能听见凡人的祈愿。
想来是没有的,否则她这些年跟着太后皇后敬过的香,莫非全是喂了狗。
她坐在马车里,谁也看不清她在做什么,自然无所谓做出些庄肃的模样,不过懒懒斜靠在软枕上。
余蘅将鞭子交给边上候着的内侍,勒马转向,驱策至马车蒙着照影纱的窗前。
他隔着窗子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福玉的声音闷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像寻了一丝极细微的罅隙往外钻,又是沉闷又是尖利,让人心里十分不舒坦:“听九皇叔的意思,倒是由得我选一般。”
她这样说话,便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余蘅松了马缰:“我很想把你打晕藏起来,可我不能这么做。”
福玉将车窗稍稍推开,微笑与他对视,眉间的牡丹花钿鲜艳夺目:“明白,因为你怕生灵涂炭,比起千千万万百姓,你当然该放弃我了。”
丹寇鲜红,从霜色纱帘上划过时,似少女的喉间血,落在苍茫茫的雪地里。
福玉合起纱帘,仰头闭上了眼。
可我会让你后悔的,九叔。
心中怨毒,她唇边的笑却天真如初,闪闪发亮。
……
承平帝动了动脖子:“小禄子,眼下什么时辰了。”
禄公公:“戌时了。”
公主出嫁,皇后昨夜在宫里哭得肝肠寸断,今日还不是笑着去送,旁人只见了皇后的笑,都要骂她一声铁石心肠。
而真正铁石心肠的,大约还是皇上吧。
“去把二公主带来吧。”承平帝道。
这夜色正深,怕是二公主都睡了。
禄公公想着,还是出去遣人把二公主带来。
二公主倒很给面子,虽然被吵醒了,还哭了一路,但一到陛下跟前,就不扯着嗓子哭了,而是抽抽噎噎的。
承平帝对孩子不错,但是也有点抱子不抱孙的意思,在孩子小时候很少抱。
这回却一反常态,从奶娘怀里接过二公主,带着她到处看,还允许二公主去摸桌上的折子。
见二公主抓起了折子,却没有抓稳,扔到地上,皇上也不恼,还哈哈大笑:“不愧是父皇的好福敬,知道父皇厌恶他们。”
年幼的福敬公主并不知道皇上的喜怒,只是越发困了。
小娃娃打的哈欠有一种香甜的奶香味儿,让人心里都甜起来。
承平帝“喔喔”地哄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慢慢睡着,可等她睡着了,承平帝也没有把她交给乳母。
“父皇的乖女。”承平帝低头,亲了亲福敬的额头。
这幅画面,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父女情深。
可奶娘却觉得有点假,这位皇帝陛下刚把宠得就差上天的长女嫁去南齐,养了整整十五年的女儿尚且如此,对这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二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做戏罢了。
奶娘低下头,想到自己的孩子。
也不知道二娃在家里好不好,她不是个贪恋富贵的,等二公主断奶了,必定要请辞。她的心不大,只求家人团圆平安,其余的,也不敢奢望。
也不知道那时候回去,家里老大还认不认得她这个娘,也不知道两个小的吃的谁家奶水,长得快不快。
一想起孩子,她心中便满是柔情,也有许多遗憾。
这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会和她一样吗?
……
公主的车队浩浩荡荡,头车出了南门,队尾还在北门。
入夜时分,也不过往前走了小一百里。
队伍中间,两个捧金器的小太监交头接耳。
“这营算扎下没有?”
“肯定啊,你没看公主都下马车了。”
“这昏天暗地的,你怎么看清公主下没下马车。”
“你个傻子,前边那火光那么大。”
“说起来,刚才骑马过去的是不是昭王殿下?”
“肯定不是,估计是传令官吧。”
“什么不是,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灰尘腾起,来人胸口的四爪金龙耀武扬威,整个队伍里也就昭王够格穿这样的衣裳。
“我就说吧!”小太监得意地撞了撞同伴的肩膀。
可他并不知道,队伍后的密林中,真正的昭王殿下已换了身衣裳。
酉时正,余蘅单骑上路,走了一条与他们完全相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