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到了

连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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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州南城门处,骑着骡子赶着驴的乡民们挤挤挨挨排着队,期间混杂着商人的车队,人们虽嘈杂,但也算有秩序,依次接受城门兵的检查和询问。

    到底是边陲重城,别地的城门兵向来是光吃饷不干活,此处的城门兵却都在三十上下,举手投足间一股肃杀之气。

    阮炳才看着自己即将主政之地,虽没有上官,一切也井井有条,不由心情复杂。

    他还没有把官服取出来,这回进城,只为了把江宛交出去。

    阮炳才不知为何心中气闷,随手弹走一只趴在马车上的红盖甲虫。

    进了城门后,阮炳才在江宛的马车顶上插了面红底白字的小旗子,上头写着“牛羊”二字,有心人看见后,自会通知呼延斫。

    车轮滚滚向前,从南门进,从北门出。

    江宛只觉得景色陡然换了风貌,高大的乔木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空旷处,停着一支醒目的车队。

    头马上,坐着个老相识。

    马车慢慢停下,熊护卫道:“下车吧。”

    江宛依言爬下马车,便见几个护卫都收敛了气势,愣愣牵着马,似乎根本不关心对面是谁。

    对了,他们要扮演镖师,自然这样最好。

    阮炳才推了一把她的背,道:“跟我走吧。”

    他要把江宛送到北戎那边。

    江宛沉默跟着他,她原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身处何方,可真正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大梁的时候,心中竟然还有那么点对故国的不舍。

    她自嘲一笑,对上呼延斫的目光时,这笑容陡然明媚起来。

    江宛对他摆摆手:“大王子,好久不见。”

    她停在呼延斫十步之外。

    呼延斫没有下马,脸上还是他招牌的憨厚笑容,微微眯起的眼中却射出十足精光:“来了。”

    这样傲慢的态度没有激怒江宛,却使阮炳才的呼吸粗重了一些。

    江宛正想拽拽他的袖子提醒他。

    阮炳才却忽然笑着叉手施礼:“大王子殿下,我把她带来了,没有辜负殿下的金子。”

    他笑容可掬,态度谄媚。

    呼延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他手指敲着马鞍,手里的马鞭轻轻颤动。

    可见,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杀意。

    这杀意不是冲江宛去的。

    阮炳才那讨好的笑容像是凝固在了脸上,透出一丝僵硬和心虚。

    江宛像个局外人一样审视着眼前的局势。

    不对,阮炳才的害怕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消弭呼延斫的怀疑和戒心。

    呼延斫忽然打了个呼哨。

    他身后的一大群北戎人便都举起了弓,对准远处的熊护卫等人。

    江宛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阮炳才结结巴巴开口:“殿……殿下……这都是……”

    却看熊护卫等人看到利箭相向,不是软倒在地上,就是跪下磕头,还有几个像是遇见了狼的兔子,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演得虽然逼真,可是呼延斫会放过他们吗?

    呼延斫又吹了两声口哨,一声高,一声低,伴着卷起的尾音,北戎人齐齐放箭。

    江宛立刻压着阮炳才蹲下。

    那些箭射得虽高,却都后劲不足,只是划着弧线落在了中间的空地上。

    熊护卫几个被吓得屁滚尿流,马都不要了,慌得到处钻。

    这一套滑稽戏演下来,果然取悦了北戎人,射箭的大汉们哈哈大笑,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北戎话里夹着几个“猪狗”一类的汉话。

    江宛听得拳头硬了。

    此时,阮炳才颤抖道:“我……小的也过去了,人……人送到了……”

    “去吧。”呼延斫大方地挥了挥手。

    阮炳才便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江宛却对呼延斫道:“让我跟阮大人再说几句话吧,路上相处这么久,我们俩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

    呼延斫用鞭头抵着下巴,笑眯眯道:“你去吧。”

    乱箭如丛生的草扎在地上,江宛一把扯住阮炳才后背的衣裳,用手遮住口型,轻轻对他道:

    “阮大人,我知道你是皇帝的人了。”

    阮炳才脸色遽然一变。

    江宛拍拍他的肩,转身往北戎人那处走去,脚步轻快,好似回家。

    阮炳才绝望地看着她走远。

    恶作剧了一把,江宛心里很高兴。

    “你看起来……很高兴?”呼延斫有些不确定地问。

    江宛点头:“我就是很高兴啊。”

    “离开大梁,让你很高兴吗?”呼延斫又问。

    “对啊。”江宛坐在车辕上,两只脚垂着晃悠,看起来真不是在说谎话。

    呼延斫道:“那你不是北戎人。”

    江宛:“我本来就不是。”

    “北戎勇士不会离开家乡还这么高兴。”

    也有道理。

    江宛看着青黄的无边草原,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到底还是不喜欢大梁。

    江宛转头问他:“你喜欢北戎吗?”

    呼延斫奇怪地看她一眼,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北戎是我的故乡。”

    “这么美的家乡,如果真的打起仗来,也许就是尸横遍野,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吗?”

    “妇人之仁,”呼延斫骑在马上,“你看到尸体,我看到更多的羊,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土地和女人。”

    江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是个还没打就觉得自己能赢的人。

    呼延斫用马鞭虚点了点她:“你在我面前可以这样说,但是如果在我父亲面前这样说,你就死了。”

    江宛问:“为什么?”

    “我父亲永远不会满足于得到的土地,他喜欢战场,也不在乎草原上的尸体,尸体能让草更茂盛,牛羊长得更肥。”

    合着呼延律江就是个战争狂人。

    江宛皱着眉,那么朝廷想走怀柔路线是不太可能的。

    呼延斫满心里都是对父亲的崇敬,见江宛呆呆的,更是认为她被父亲的豪情壮志吓住了,于是朗声大笑起来。

    他指着江宛,用北戎话大声道:“梁人是小羊,我父亲是雄狮。”

    周围的北戎男人尽皆附和,嘎嘎笑成一片。

    江宛沉默地看着他们,不光是呼延律江,对这群北戎野兽来说,打仗无疑是件有趣的事情。

    他们不怕血流成河,他们怕牛羊不够,女人不够,孩子不够。

    一群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