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所欲

连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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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慈尧宫门口,设下此计的余蘅并不晓得鱼儿已经入网,他只觉得满心都是疲惫。

    今晨入宫时,那个不声不响的曜王忽然派人给他送信,他平日虽对这个堂弟颇多照拂,说到底不过是一线恻隐之心,觉得曜王与他同样在宫中无依无靠,有一些同病相怜。

    可曜王不知安的什么心,竟然派人给余蘅传信,说自己手中有一枚真正的仙丹,只要余蘅能助他离开汴京,他就愿意把这粒延年益寿的仙丹送给余蘅。

    说得竟像真有这回事,余蘅只怕他是受了南齐那位胖王爷的蛊惑,还是想见他一面,总要劝上一句,来日他真的吃仙丹吃得傻了死了,他也能心安,未料得刚进宫门,便被花偈堵着,只能去了慈尧宫。

    太后这些年的花样也没有翻新,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身体欠安,吃不下饭。

    要余蘅说,吃不下饭就喝点粥,就点开胃的小黄瓜,何至于满屋子婢女全跪着哀哀戚戚,倒不似没胃口,而是没命了。

    余蘅单膝跪在太后床前,想起进院子时,一个小宫女因为哭不出来所以狠命掐大腿的模样,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涌上心头,他被虚伪的哭声围绕,站在金玉满堂的慈尧宫中,也像站在粪坑里,再没有比这些哭声更肮脏的东西了。

    奇怪,他这么多年来,说过的违心之言,流过的违心之泪,乃至于违心之举并不比任何人少,如今却惺惺作态起来,要指摘这些辛苦挣扎的小宫女表里不一。

    说到底,他只是厌倦了。

    太后对他说,人这一生,并不能随心所欲,哪怕是皇上,哪怕是皇后,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蘅沉默地听着,觉得肩上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每一句能在此时说出口的话,都虚伪至极。

    后来,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抬头看着万里晴空。

    忽然喃喃自语:“现在想想,我这一生,还真是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

    余蘅站在幽深的宫道中,忽然想到那日,江宛负手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这皇城外也有海阔天空。

    她眼中无限憧憬。

    真的有吗?

    若她见了所谓的天高海阔,会不会最终只有失望,会不会后悔自己做了这样一场妄梦?

    什么海阔天空,人怎么可以为这样的事情抛下一切?

    人怎么可以真正随心所欲,什么都不在乎?

    人......

    为什么不能?

    余蘅的眼睛被耀眼的太阳灼得泪光一闪。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转身,在宫道上疾奔起来。

    自五岁后,他就没有这样在皇宫里跑过了。

    当年,秦嬷嬷将他的肩膀握得生疼——这是肃穆庄重的地方,若让他肆意奔跑,便失了皇家威严。

    去他的狗屁皇家威严。

    他今日偏要脚踩肃穆,踢开庄重。

    他要跑,他要摆脱这一切。

    他迎着风,迎着太阳。

    终于,他到了。

    宇清殿前六部官员来来往往,余蘅却没有停下整理衣服和头发,天家的帽子太沉,他戴了这么多年,实在戴不住了。

    也许太后是对的,就算他做了二十年簪缨世家长孙氏的儿子,到底还是从戏班子三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骨子里就受不了这些拘束。

    他风一样卷进宇清殿中,挺直脊梁站到承平帝面前。

    他笑意真挚,洒脱道:“陛下,臣请为公主送嫁。”

    承平帝与正在议事的官员们都满面惊容。

    尤其是承平帝,看到余蘅衣衫不整,发冠歪斜的模样,简直眼前一黑。

    不过他养气功夫好,十分不悦也只化作一份纵容:“怎么这样就来了,小心朕治你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急着为陛下分忧,我也就顾不上这许多了,陛下,我想为福玉公主送嫁,真心实意,绝不是诳言。”

    承平帝虽想他去,此时见他骤然改了主意,难免有些不放心。

    承平帝:“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余蘅爽朗笑道:“听说南齐多美人,臣弟想去见识一番。”

    “荒唐!”承平帝下意识道。

    但转瞬间,承平帝就想明白了利害得失。

    于是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叫诸位卿家看笑话了。”

    众卿皆口称不敢。

    承平帝才沉着脸看向余蘅:“既然你有此意,朕便允你一回,然事关国体,你若是敢在途中闹出什么荒唐事,朕绝不会姑息。”

    “领命。”余蘅说完,又风一样走了。

    承平帝沉吟良久,还是想不透余蘅之前抵死不从,为何今日改了主意。

    便有那消息灵通的内侍附耳低语。

    承平帝才释然一笑。

    原是被母后叫去教训了,怪不得……

    承平帝一抬手:“继续吧。”

    在座诸官皆听出了承平帝话音里的一点愉悦,于是使出几个会意的眼色,态度也各有放松。

    余蘅出了王府,便去了郑国夫人府。

    他衣袍带风,竟能看出些许高兴来。

    阿柔对他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这一次,余蘅却主动走到她面前。

    “阿柔,”余蘅蹲着道,“给她写信吧。”

    阿柔猛地抬起头:“给谁写信?”

    “给江宛写信吧,她会收到的。”

    “你找到她了!”阿柔又惊又喜,立刻甩飞了笔,跳起来。

    余蘅点头。

    “我还从来没有给人写过信呢。”阿柔喃喃道。

    余蘅眼中满是鼓励的笑意:“试试看吧,反正你写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不知为什么,如果明白提了江宛的名字就会让人有些害羞似的,他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却都只用“她”来代替,但是又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她很好,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

    “不能让她回来吗?”

    “她会回来的。”余蘅道

    阿柔忽然问:“你喜欢她吗?”

    余蘅:“我……”

    停顿好久,却没有下文。

    他匆匆反问:“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啊,”对阿柔来说,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很奇怪,只要看着她,就觉得冰天雪地的时候,只要她抱着我,也会很暖。”

    余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是吗?”

    “对啊,如果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她。”

    余蘅戳她的脑袋:“小小年纪,整日里喜欢来喜欢去的。”

    阿柔戳回去:“你是恼羞成怒。”

    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忽然问:“你听过阿柔背《三字经》吗?”

    余蘅摇头。

    阿柔立刻说:“那你必须听一听,她才两岁,就会背好多了。”

    于是拖走余蘅,去看小蜻蜓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