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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进士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身后,书局的伙计气焰更胜:“人家进士老爷说的话,你总该信了吧,快滚吧。”
江宛好奇地问:“怎么了,那个直字到底印错没有?”
“不过多了一点罢了,许是那书生自己不小心溅上去的墨点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较这个真,”阮炳才只觉得晦气,“怕不是想讹钱。”
“我看不像。”江宛道。
阮炳才问:“怎么不像?”
“他长得那张脸多无辜多单纯啊。”
阮炳才满脸恨铁不成钢,生觉江宛被美色迷了眼:“他就是个傻子。”
再看那书生被书店的伙计呛了好几句,气得满脸通红,又想跳脚又顾忌风度不好跳脚,小模样可有意思了。
江宛笑道:“这是什么笨蛋书生啊,怪可爱的。”
阮炳才脸都黑了,本想嘲讽江宛以貌取人,看见那公子腰间玉玦,却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他通身衣物朴素,发顶的冠也是个竹冠,但是你看那簪子,色黄微润,阳光下隐见金丝,又泛有紫光,分明是金丝楠木,再看他的玉玦,连个丝绦也没有,却是一块我平生所见最通透的黄玉,唐人陆龟蒙有一句,仙道最高黄玉箓。”
江宛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不就是家里有钱吗?”
“不怎么样,只能说他很受家里重视,而且很可能是家族承肆的宗子。”
可这分明是个耿直的傻子书生,家产要是交给他,岂不要败光的。
他们俩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总算把人盯跑了。
阮炳才道:“我刚才说他衣物普通,但是细一看,又觉得未必,他那衣服里虽然没有金银丝线,但是也不像是葛布,看着极柔软,倒像是松江那边的新织物,咱们见识短,竟没有见过。”
阮炳才说着,一转头,便见熊护卫盯着他。
阮炳才连忙一戳江宛的肩膀:“别看了,熊护卫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快进去吧。”
江宛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慢慢走进客栈中,高护卫已经站在她门口,替她打开了门:“夫人,晚饭一会儿给您送上来。”
她正要进屋,却听楼下忽然有人说:“怎么公主偏往南齐嫁,不往咱们这里嫁,要是嫁去北戎,必要从咱们这里经过,说不定要撒铜钱喜糖的,也能叫咱们沾沾公主的福气。”
一群人嘻嘻笑起来。
江宛在原地愣了一愣,竟像是想躲开这些话一样,忙不迭进了屋关门。
一夜过去,清晨时,熊护卫披着一身露水回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叫人备车马启程。
江宛一切听安排,只是精神头却有些差了。
途中稍歇,阮炳才问她:“你怎么了?”
江宛:“我想着,福玉公主就要嫁人了。”
“她是被送去安抚南齐的,是为了家国天下,她会乐意的。”
“你不知道她,她可不是能为了天下奋不顾身的人,而且在我走前,她给我的感觉很不对,不像是为了天下,却像是恨不得要灭了天下。”
阮炳才摇头:“说起来,还不晓得宁将军接到消息,心中会做何感想。”
这是在问她,人家亲舅舅都不急,她急个什么?
江宛只叹气。
阮炳才道:“打个比方,若我有个珍爱的妹妹,生了孩子,却被妹夫送给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我这个做舅舅的肯定忍不了。”
江宛瞥他:“兄弟,别打比方了,你是真的有妹妹啊。”
“对啊,”阮炳才摸了摸发顶,“我都忘了。”
“不过你说得也对,如果我弟弟的孩子遇到……”江宛忽然停顿。
阮炳才:“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宁将军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会对此不满。”
阮炳才叹气:“皇后嫁给陛下二十载,只得一子一女,大皇子夭折,大公主远嫁,她这命啊,也真是不好。”
江宛道:“皇后抱养了四皇子,看着与皇后感情也很好。”
“但若真要指望四皇子……”阮炳才声音幽无,“宁家的路就难走了。”
汉朝太后主政的局面太过触目惊心,后来的皇帝无不堤防着母族妻族,生怕再出一个梁翼,累世下来,外戚们自己也晓得避嫌。
放在宁家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急流勇退,宁统回京享子孙荣养,宁剡上回那个宿疾的借口也好用,总而言之,若是北戎大梁真有战事,镇北军必然成为举国重心,这样一个位置,交给皇后的娘家人来坐,承平帝坐得就不会太安稳了。
皇上派平津侯世子魏蔺去边关历练,已算明示,平津侯一家素来低调,魏蔺也不再为尚主所限,正好可以大展拳脚。
皇上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江宛想到此处,与阮炳才一起叹了一声。
阮炳才道:“陛下并非薄恩寡惠之辈,宁家的路到底还是好走的。”
一会儿说难走,一会儿说好走,只看宁统舍不舍得了。
“舍不得也要舍得,”江宛道,“不过,最快估计也要五年,那帮宁将军亲自训练的精兵强将,大约也有些忠心。”
……
小青山,落了一场雨后,后院的银杏树便黄得差不多了。
安阳大长公主喜欢焚烧银杏叶的味道,所以香炉中常常在沿上摆几片。
女官史音推门而入,跪坐在安阳身边,替她挑拣银杏叶。
安阳淡淡看她一眼:“如何?”
史音道:“人还是没找到。”
安阳没说话,挑起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着。
史音晓得殿下已经十分不悦,可又不好不问:“没了席先生,今年八月十五,是否还要……”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中秋这场局已经做了十年,若是因席忘馁弃了这条线,未免太亏。”
史音问:“是否要安排人接替?”
安阳哼道:“急什么,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月。”
史音将形状不好的银杏推到一边:“殿下为了看皇上这场好戏,已经等了许久,臣下总想做得尽善尽美。”
“这你倒是说对了,一剑杀了他,太没意思了,就要等到他自作聪明以后,再看他怎样发现自己有多愚昧。”
安阳手中把玩着一个喜鹊啄鹤的玉绦环,笑得几乎握不住。
此时,女官勋籍进门禀报:“殿下,靖国公府的七少爷李牍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