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悔

连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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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老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想要的早就不是做一个监国公主了。”

    “那她当时为何不……”余蘅难以置信,“难道......因为沈啟死了吗?”

    江老爷子道:“益国公对先帝忠心耿耿,除掉他,镇北军便是公主的囊中之物,可她将镇北军拱手想让了,让给了谁,如今也已经分明。”

    外戚宁家,也就是承平帝。

    谁能想到!

    霍著一死,先帝去了心腹大患,宁家崛起,承平帝因此得益,唯有安阳大长公主两手空空,可策划这一切,逼死益国公的竟然是她。

    “拓寒一死,安阳大长公主心如死灰,整整一年都躲进别庄中不理世事,露面时也往往披麻戴孝,不过那时候适逢太皇太后病故,大家也不曾往别的上想。”

    余蘅不去问江老爷子是如何知道个中内情,毕竟他是沈啟一生挚友,恐怕已将一切看在眼里。

    称帝的机会就在眼前时,安阳放弃了,那么她的覆天会自然也不会是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然后继续做监国的公主。

    江老爷子长叹一声:“她绝不是恋栈权位,她是要……咳咳咳……”

    不是为了权力,那就是为了复仇了。

    余蘅:“沈啟死了,难道安阳大长公主就要用天下给他陪葬吗?”

    室内昏暗,余蘅语气惊讶,但如果江老爷子愿意仔细看看他的表情,就会知道这位昭王殿下面上只有了然于心的漠然。

    殊途同归,余蘅从别的细节也能猜到安阳的真正目的。

    老爷子仰面躺着,像是已经精疲力竭。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我知道,她想要报复的人一定是死路一条,没有立刻发作,不过是在等那人死得更加痛苦,更加有趣。”

    “如何才能阻止她?”余蘅道。

    “沈啟再世,或能一劝。”

    余蘅摇头:“先生玩笑了。”

    “你才多大,你见过的她已经是锋芒毕敛的她,她布局十五载,你真以为能轻易撼动吗?”

    余蘅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余蘅看药凉得差不多了,便扶老爷子半坐起来,亲自给他喂药。

    药喂完了,余蘅放下药碗,拿起垒着糖块的小碟。

    江老爷子摆了摆手,不要吃糖。

    唇齿苦涩间,江老爷子道:“没想到十六年前我躲过了,十六年后却叫团姐儿牵连其中,到底是命运弄人。”

    “若先生信我,我敢发誓,保她平安。”

    江老爷子疑惑看过来,一向清明的眼睛也有些浑浊了。

    余蘅对他点头。

    “你……”江老爷子忽然笑了,“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你……”

    余蘅:“先生是什么意思?”

    江正叹息道:“六年前,内子属意探花郎为孙女婿,我以为宋吟文才虽佳,人品却难见,尚应观望,宫中却传来要为九皇子殿下选妃的消息,那时文怀太子与当今正斗得恶浪滔天,我怕牵连了她,才匆匆许嫁。”

    “竟是如此……”

    余蘅怅然一笑。

    果真命运弄人。

    但是现在追究此事已经没有意义,六年前他十四岁,江宛十五岁,都是身不由己。

    余蘅:“先生以为安阳大长公主必须做什么?”

    江正未加思索:“弑帝。”

    “我明白了。”

    “安阳大长公主是个疯子,且是个爱看人丑态百出的疯子,一刀毙命对她来说,不够有趣。”

    余蘅点头。

    江老爷子满脸疲色,余蘅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只得告辞离开。

    离开江府后,余蘅满心的疑惑。

    以安阳大长公主的权势,当时怎么可能保不下沈啟?

    安阳大长公主也在想这件事。

    午后小睡反坠梦魇,她睁开眼,看着素白的帐顶,一时不知眼前是否为另一重梦境。

    梦里,她只来得及从蛇虫鼠蚁嘴里抢下先生的尸体。

    尸体是冰冷的,散着腐烂的血腥味,她很久没有那样哭过了,她抱着尸体,跪在牢房里,她哭啊哭啊,觉得母妃又死了一次,父皇又死了一次,不,比这些时候加起来还要更加悲恸,因为害死沈啟的,是她。

    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她。

    她把局做得天衣无缝,恒丰帝根本没有察觉是她动的手脚,可是沈啟却发现了,不光发现了,还挺身而出。

    他没有想过威胁她,也没有想过告发她,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停重复着,益国公冤枉,益国公无辜,益国公不该死。

    蠢货!

    真是世上难有的蠢货!

    她气疯了。

    天底下谁都能和她作对,唯独沈啟不可以——她对沈啟那么好,沈啟得罪了人,都是她去料理的烂摊子,她自知名声不好,生怕离得他近了,玷污了他无暇的名声,连这些事情都只敢悄悄去做。

    她这一片爱人的心,从不求他感激,可是他连为她少说一句都不肯。

    她只是想给沈啟一个小小的教训,也许是在牢房里关一夜,吓吓他。

    只是如此。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她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一切,她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命运峰顶,可以俯视无常,可无常狠狠让她跌了一脚。

    她痛得连泪都流不出了。

    这些年里,她看着那时留下的伤口不停溃烂发脓,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快要烂光了,她是那样肮脏,可没有谁会拎起蓝色的袍角,悄悄把她挡在身后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攀出梦魇峭壁,终于明白沈拓寒真的死了,她不愿他在后世留下恶名,便强逼着皇兄赦免沈家人,为他平反。

    皇兄骂她是个疯子。

    她疯了,她当然疯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沈啟的人就是她,可她甚至没有机会跟沈啟说出她的心意,她不该愤怒吗?

    她施舍滴水,必要人涌泉相报,可沈啟是例外,他受尽了她的恩惠,却对此一无所知,饮下毒酒时,也许还要怀疑是她往里加了砒霜。

    曹阿瞒宁可负天下人,她也是这样的人,可她负尽了天下人,也不愿负沈拓寒。

    她痛啊!

    她痛不欲生!

    当年的风雨落在身上也是暖的,现在晴空万里,她站在太阳底下也在悄悄腐烂。

    那就都烂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