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美梦

连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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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马车上,余蘅整理着思路。

    神灰草被送进京中,被席太医发现效用,他的伴医冯旷仁也晓得此事,有陷害席太医,密谋夺方的嫌疑,席太医死后,冯旷仁继续研究神灰草,或借此向承平帝献谄,或是承平帝机缘巧合知晓此事,买通太医院的冯太医制作药丸,私下出卖,又与随扈牛家分享此方,令牛二经营花楼,既是为了钱,也是为了消息,更抓住了一些官员的把柄,承平帝登基后,也没断了这条线。

    余蘅之前就有此怀疑,那伙卖迷药的人消失得太快了,而且消失得了无踪迹,若非有位高权重者特意遮掩,寻常根本做不到如此。

    他曾经怀疑过安阳大长公主,没想到竟然是承平帝。

    心中虽然有一点失望,但更多的是麻木,他对这个三哥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

    此时想来,承平帝对牛家的处置似乎有些宽纵了。

    牛家经营流艳楼这么久,也许有账本名册尚在手中,于皇帝也是个威胁,所以皇帝才保下了他们,叫牛尚书有机会回老家做个悠闲的田舍翁。

    如今牛府已是人去楼空。

    余蘅敲了敲车壁:“青蜡,派去牛府查探一番。”

    但更让余蘅心惊的是,席正茉竟然向他暗示,陛下在惦记长生不老。

    古往今来,年迈孱弱之君才会惦记的事,他的好皇兄未及不惑,就已经开始琢磨。

    真是……

    可笑啊。

    余蘅抚着腰间玉佩,忽然想到先帝病逝的那夜,承平帝被叫进宇清殿中,他则跪在殿外与后妃宗室们等着,那日一丝风也没有,周遭静得吓人,大殿里断断续续传来模糊的人声,他莫名有了预感,知道父皇似乎真的已经走到尽头。

    后来先帝的大太监跌跌撞撞走出来,摔跪在地上,张口便说陛下薨逝了。

    他的声音几近于无,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于是哭声一片。

    云相爷紧跟着出来宣读遗诏,三哥跟在他身后。

    他那时一抬头,便看见三哥苍白的表情,不是高兴,也不是哀痛,而是恐惧。

    亲眼看着父亲在面前便溺失禁,口歪眼斜地死去,三哥觉得害怕了。

    余蘅那时候只觉得是人之常情,没想到,承平帝的怕已经到了想要派人寻药炼丹求长生的地步。

    余蘅闭上眼,便想到席正茉那张沉静的面容,她说:“殿下,南齐人最后一次送神灰草进京时,曾有传闻道,神灰草得此名,是因生长之地得神灵眷顾,撒下天泉净水,滋养土地,才有神灰草出,生僵龙状。”

    好一个神灵眷顾,南齐人这些幽诡的心思真是防不胜防。

    听听笑笑也就罢了,难道会有人真的相信南齐人得此神草,还会巴巴往别国送吗?

    可偏有人信了。

    余蘅眉心微皱,这传言竟然连席正茉也能查到,可见当年知道的人不少,那么会否有人暗地里以此做文章,才引得皇帝真的上了心。

    ……

    在驿站逗留一日,江宛便启程了。

    熊护卫买到了马,马车也修好了,只是那个救下来的小男孩却难处置,江宛与阮炳才商量后,决定随缘,若遇上愿意收养的正派人,就把孩子交过去。

    出乎阮炳才等人的意料,江宛几乎没有碰过那个孩子,连说话也少。

    阮炳才好奇问她。

    江宛便说:“我总是要把他交给别人的,与其让他觉得自己又被卖了一次,还不如把这个让他感激的机会让给收养他的好心人。”

    阮炳才对她竖大拇指:“夫人明智。”

    江宛嘿嘿一笑。

    他们上路两日,还真在一户村庄里遇见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

    因急着赶路,江宛只能仓促地把孩子交付出去。

    那孩子抱在怀里时轻飘飘的,被送出去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

    农家大娘抱了他,低头笑着哄他,不晓得三两句话说了什么,那小兽一样的孩子,竟然就伸手从她手里接了块米糕吃。

    江宛才松了口气,带着圆哥儿上路。

    到底路上耽误了几天,骑狼和无咎几个便赶到江宛前头去了。

    他们将舆图看得烂了,终于选出一个驿站,是去定州必要经过的。

    他们先一步到了伏虎驿附近,见其中只有一个老驿长,便动了心思,想要派个人去做短工,潜进去,待江宛等人路经此地,便有百般手段可用了。

    骑狼思来想去,找上无咎:“小子,哥几个身上煞气太重,唯有你能去一试,你敢不敢?”

    一人对十人,既要伪装得天衣无缝,也要时刻留意怎样救出江宛,这不是轻松的活计,稍有不慎,露了一丝马脚,便有可能被那群金吾卫当场拿下。

    无咎低头拭剑,冷冷锋芒映在面上。

    “如果没有她,我早死了,有什么不敢的。”

    骑狼用力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倪脍也来凑热闹,一掌拍在他肩上:“无咎,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徐阿牛嘿嘿一笑,邱瓷没说话,二人一道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拍得一个踉跄。

    今夜,无咎抱着剑,做了一个美梦。

    他在江府刚醒来的时候,其实是想逃的。

    后来慌不择路,闯进花园里,看见夫人正蹲在地上跟圆哥儿说话。

    他没想到自己把这个画面记得这么牢,乃至于记得江宛说的每一句话。

    她看起来那么温柔,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母亲,她安慰圆哥儿:“对不起哦,是娘亲没弄清楚今天会不会有风,但是风筝放不起来也没关系,你还可以去扑蝴蝶,抽陀螺,对不对?”

    她微微偏过头,笑着地用手指去挠圆哥儿的下巴。

    她不知道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震惊的少年。

    那是他最初见过的光。

    在梦里,那个女人变成了夫人,而他则变成了腆着小肚子哭唧唧的圆哥儿。

    那个女人也像夫人一样对他笑,一样温柔地安慰他。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脸上时,无咎睁开眼睛,唇角依旧带着微笑。

    迷梦动人,醒来时,难免落寞。

    可是,在梦里得到过,也可以算是得到过了。

    无咎放下剑,像是放下了多年的心事。

    他往脸上糊了把泥灰,一双眸子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