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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衙门接了诉状,必是要叫人过堂问话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规矩也不能改。
所以江宛在府尹衙门来人时,非常配合地表示自己会准时出席。
他们派来的还是个熟人——上回办了圆哥儿失踪案的崔少尹。
崔少尹还是那个温吞脾气,不知被谁坑了,才接下这个苦差事,全程活像是椅子上搁了炭火一般坐立难安,没说两句就急冲冲告辞离开。
江宛看他汗流如注,白净的脸上神情纠结,也不好多留,只好亲自送他出去。
崔少尹走了几步路,一狠心,还是转头道:“按理说,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该说这话……”
说到此处,他为自己的公私不分狠狠惭愧了一番,才接着道:“夫人若是方便,还是赶紧递牌子去陛下跟前哭一哭吧。”
江宛:“啊?”
崔少尹看她没有懂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流艳楼那案子,与令公子还有些关系,其实那信国公家的屠六公子也牵扯其中,不过信国公老着脸进宫找陛下哭诉了一番,这不,屠六便脱了罪,如今快活得很。”
原来如此。
江宛揉了揉脸:“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想着,我既然无愧于心,便不该使律法外的手段,您看呢?”
“可是……”崔少尹叹了口气,到底没有说下去,而是一拱手,“崔某告辞。”
在崔少尹面前刚正不阿,等到真的要上公堂的时候,江宛便后悔了。
她就该进宫去跟皇帝要道旨意,哪怕别让她自己上公堂也成啊。
然则,她到底是没有进宫,还打算自己抗下这件事。
这次案子闹得很大,府尹大人亲自上了公堂断案。
也是个熟人——江老爷子的钓友,那个曾想在汴渠里钓出一条蛟的侍读学士杨柏源。
杨学士如今暂代府尹之职。
江宛听了江老爷子的描述,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杨学士是个书呆子,其实不然,杨学士精神奕奕,目光如电,是个再矍铄清明不过的文官。
江宛对他一礼。
杨学士则拱手还礼。
晴姨娘有样学样,也行了个礼,只是她近来越发憔悴了,只一个圆肚子高高挺着,越发将她衬得骨瘦伶仃。
江宛也是真心看不下去:“大人,可否为晴……冯氏安排张椅子。”
晴姨娘本姓冯。
杨学士看她一眼:“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态度虽然温和,却也是不许的意思。
江宛道:“是我冒犯,还请大人勿怪。”
这就升堂了。
府衙的大门拉开,围观的群众已经全部到位。
惊堂木一响,杨柏源很套路地问了一声:“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晴姨娘捧着肚子,半点不惜力,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禀青天大老爷,民妇冯可晴,本是峻州秾县人氏,恒丰二十年,蜀中大旱,爹娘为了养活弟妹,将我卖往汴京,辗转入了江府,伺候了当时的江家大小姐,每日里鸡鸣前起,勤谨服侍,不敢懈怠,江氏却动辄打骂,我为求方寸之地安身,百般忍让,不过夜里咬着帕子哭,好歹也熬了下来。”
“恒丰二十八年,我被选做了江氏的陪嫁丫头,日子更是艰难,因江氏不得婆母喜欢,平日里在正院里头受了多少气,便要往我身上出多少气,多少次,我真恨不得死了干净,却又因因缘际遇,错得了宋三爷的青眼,被带至京城,总算过了些好日子,可纵使如此,我也是一年四季的针线供奉给她备着,可那江氏还是对我怀恨在心。”
“原先因江氏在池州,鞭长莫及,如今一朝回京得了势,又晓得我腹中有了三爷的骨肉,更是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先是将我赶进了庄子里,后来更是想对我痛下杀手……”晴姨娘捂着脸泣不成声,声音嘶哑,叫人头皮发麻,“青天大老爷啊,一定要为民妇做主……”
她这一段诉说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估计是排练了不下三十遍,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听着背后嘈杂的议论声,江宛淡定道:“我没派人杀你。”
背后有人喊:“骗谁呢!”
江宛便提高声音道:“我夫君为救陛下而死,因我是个妇道人家,又是初到京城,所以陛下便借了我几个护卫,若我真的派人杀你,这些护卫会不知道吗?”
晴姨娘声音尖利:“你的护卫,自然帮着你说话了。”
“那可不是我的护卫,那是陛下借给我的护卫,他们依旧隶属于禁军麾下,”江宛面朝杨柏源,“请大人传唤人证,命陈护卫等人将禁军腰牌呈与大人查验。”
“我想起来了!”晴姨娘叫道,“你用的根本不是皇上的人,你用的是庄子里的刘三贵,你叫他闷死我,还有王老二,他当时也看见了,大人,我也有证人,我……我也可以传唤。”
江宛看她急得话都说不利索,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晴姨娘在外躲藏,步步惊心,怎么还有本事请来杀你的人为你作证呢?”
晴姨娘不接她的招,只冷笑道:“夫人委实可笑,难道世人都与你一般恶毒不成!”
江宛只一笑,没答应。
而高坐其上的杨学士则满脸的若有所思。
江宛蓦地一怔。
她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不是辩过晴姨娘,而是弄清楚晴姨娘背后之人的目的。
这个时候放出晴姨娘,可以说是打掉了一张不错的牌,而最近发生的事中,也只有太后在宴会上提到了她与宁剡的名字,算是比较特殊的。
他们是不想她跟宁剡成婚?
或者是让整个汴京都没人敢娶她?
可她根本就不打算嫁人,他们这一番动作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难道他们真想靠一个晴姨娘就叫她坐进大牢中,这未免太过天真,就如崔少尹所说,皇帝一定会保她的。
除非他们有本事让皇帝也保不了她......
但不管他们行不行,她眼下要做的就是不让陛下与这事牵扯太深,免得她还没向陛下要庇护,旁人便已经觉得皇帝为了她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想到这里,江宛忽然面容一肃,她用沾着辣椒水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努力提高声音,让外面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能听清楚。
她哀切道:“说我要杀你,我又怎么敢?你是宋家老太太的心尖肉,若非如此,你又怎能在京城安安稳稳躲了这么久,我只怕你出了事,还厚着脸皮请禁军帮我搜寻查找。”
江宛扯着哭腔:“你说你被我赶进了庄子里,怎么不提你使毒计吓昏了我的儿子?又怎么不提你在我的饭菜里下砒霜?还有你那个丫鬟,也活活被你打死!”
江宛用最大的声音凄厉喊道:“他们宋家为了逼死我,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话音未落,旁观的人群顿时哗然,便有那知道江宛悲惨遭遇的给别人唾沫横飞地讲述起来。
江宛从怀中掏出个小药包,双手呈上:“大人,此中便是从冯氏房中搜出来的砒霜。”
也是昨日里陈护卫刚给她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