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火起

连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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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却不是讨论谁错了的时候,现在问题是,他们就要死了。

    火势一起便汹涌起来,眼下没人有功夫去灭火,烧得只快不慢。

    别人都专注于打斗战局,只有江宛在想着怎么逃生。

    还真被她看中了一个地方。

    “快快快,”江宛拍着那男人的胳膊,“那边台子后面的窗户,快带着我跳下去,外边就是水渠,游上岸就行了。”

    男人低头看她一眼,没多说话,便护着她向那处窗口走去。

    江宛脑子一片空白,只死死盯着那窗户的方向,随便那人把自己是拨过来还是扔过去,是甩上天,还是按在地上,反正,他们离那个窗口越来越近了。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窗户前。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二楼,横梁被烧得摇摇欲坠。

    江宛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抬手就推。

    推了一下后,没推动,她就又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动。

    “别推了,”男人用袖子捂住口鼻,将她一把拽到身边,“这个窗户是死窗,早被封死了。”

    “哈?”江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那人刚要回答,便见她身后的柱子缓缓倾斜。

    他反应极快,将江宛提到离火势较远的里侧。

    江宛急得要哭,又看见这狗男人背后还有人举着刀冲过来,于是真的哭了。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格外清凉的风掠过她颈后。

    男人沉闷的声音响起:“虽然这扇被封了,却还有别的窗户。”

    说着,他抱住江宛,带着她从窗口跃入月来楼外的水渠中。

    渠中明月,被这一跳搅得尽碎。

    他们身后的月来楼已经没入熊熊火光中,再远一些的地方,望火楼的火卒刚刚赶到,正在用唧筒水泵企图扑灭火势。

    江宛在水中屏住呼吸,艰难地睁开眼,目之所及的湖水已经被火色染红了。

    月来月来,也送月而终。

    她被那人推上岸的时候,已经喝了半肚子的湖水。

    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鼻腔里全是水,喉咙火辣辣地疼着,刚喘了两口气,就觉得恶心反胃。

    江宛伏在岸上吐了一通,衣服浸透了水,变得格外沉重,她撑着地,试了好几次也没站起来。

    抬头想找人扶自己一把,却见周围站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离她很远。

    江宛心道,难道这个世道真的已经人心不古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个扶她一把的人都没有。

    人群忽然骚乱起来,有人喊:“官兵来了。”

    还有人指着她说:“就是来抓这个人的。”

    江宛才猛地想通为什么没人敢帮她。从火场里逃脱的其他人,不管是女伎还是客人,这个时候怕是都跑光了,只有她这个明明确确跳窗逃生的人才最可疑。

    可她马上就要得封诰命了,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宋吟遗孀夜游勾栏,这是在打皇帝的脸。

    不行,她绝对不能被抓。

    江宛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的视线在面目模糊的人群逡巡,可是在这个时代,她根本谁也不认识,连求救都不知道该怎么合理措辞,才能赢得别人的信任。

    巨大的无力感在她心头升起,她站在原地,玉冠歪斜,湿漉漉的发丝向下滴着水,夜风一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视线渐渐模糊,江宛低下头,自嘲地摇头笑笑。

    忽然,一件披风将她兜头罩住。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点天然的玩世不恭,此时却又显得意外地认真,那男人在她耳边道:“牵着我的袖子。”

    江宛哼了一声,在披风隔出的黑暗中,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听见男人的声音时,心里还是骤然轻松了。

    男人将她带出人群的包围,到了僻静处。

    “权宜之举,多有冒犯。”男人将她抱上马车。

    她扯开头上的披风,正看见那人转身就要走。

    她忙喊道:“站住。”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一步便是一个水哒哒的脚印,却仍含笑回头。

    江宛攥紧手里的披风:“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答,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便走入了人群中。

    马车很快行动起来,车夫是个闷嘴葫芦,江宛问了他两句,都不说话。

    她就一个人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复盘今日种种。

    她出门是临时起意,除了丫鬟和护卫谁都不知道,那么今天这场祸事,应该不是冲她来的,她是池鱼,而那个男人则是失火的城门。

    这也与那个男人的说辞对上了。

    按他的说法,他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第二次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就是她来到大梁后,在回京路上遭遇的截杀。

    可是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刚才她问那人的名字,若是彼此认识,哪怕是曾经遇见过,他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像是在说,不必相问。

    那就表明,他很有可能是在原来的江宛也不清楚的情况下,救了她一次。

    直觉告诉江宛,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也知道她的秘密。

    江宛曾经想过,除开皇帝和追杀她的主谋外,还有谁会知道她被追杀的原因。

    她不可能去问皇帝,其一是因为她见不到,就算有幸进宫,貌似也只能见到皇后,其二是因为她就算见到了,也不好问,她跟皇帝也委实不太熟。

    当然了,她也不可能去问追杀自己的人,因为不管是杀手还是护卫,都是听上级命令做事,本身不会知道得太多。

    而现在,她发现了另一个突破口。

    马车驶向宋府的途中,再没出现意外。闹市依旧喧哗嘈杂,各种食物香味混杂在一起,就是江宛那个时代小吃街常见的味道,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烟火爆竹的响声,听说汴京的很多商家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招揽顾客,只不过会有消防隐患,也因此,本朝的救火系统相当成熟。

    路过勾栏瓦舍时,则能听见丝竹音乐声还有轰然叫好声,拖得长长的戏腔混杂着絮絮的人声,莫名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江宛没了来时的兴致,并不掀开帘子去看,只靠嗅觉和听觉,观赏完了三条汴京的街市。

    药铺的草药味,烟火店的硫磺味,染布坊里有些刺鼻的药水味,还有各色食物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她听见年轻的姑娘说:“再便宜些吧,三只珠花你给我算二十文。”

    也听见年迈的老者感叹:“苏青青唱得一年不如一年了,到底是老了。”

    江宛颓然靠在车上。

    这也是人间,一个活色生香的,并不比她曾见过的另一个世界逊色的人间。

    她也在其中了。

    她到底是身在其中了。

    险些又死了一回,她才醒过神。

    她这个方外游魂,也是这个世界的其中一员——会哭会笑,有生有死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