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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后是黑漆漆的一片林子,时绯清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这片林子。
拉着那少年奔了片刻,感觉到身后的人喘息越来越粗重,脚步拖沓,稍稍放慢些脚步。
想到时峰的话,料想他是中了封元散。
“你坚持下,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凤翔苑属于外城,又是最西片的荒凉地带,管制相对较松,隔座小山,外头就是城界,出去应该不难。
没有得到回应,感觉到抓着他的地方越来越凉,孩童停下脚步,想确认对方是否撑得住。转身瞬间,火光突然冲天而起,烈焰几乎照彻半个天空。
咬着唇,漆黑的瞳孔里两团火光跳跃。
“快……快走!”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树影遮蔽,孩童看不清少年的神情,然而,手中的热量流失飞快,他知道这少年已经快到极限。
这林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穿过它,就到凤翔苑的外墙垣,北边有处洞门,大概是先前没注意,以致于在这林子倒腾了那么多年,到去年八月时才发现。这之后,时绯清经常偷爬墙洞,去小山上玩耍,也是在那座山上,她结识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时锦。
墙垣外有一条不大通道,也不知通往何处,这里平时荒草横生,并没人来,现在,因为凤翔苑着火,正有一拨一拨地人急匆匆而过。
躲开人群,两人绕到苑后的那座小山上。那少年显然已经支撑不住,扶着一棵树,艰难说道:“找地方避一避。”
时绯清道:“倒是有个岩洞,藤蔓遮蔽,用来藏身再好不过,就在前面。”
那少年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着胸口,月光下,清晰可见密布在额间的细汗,看起来显得虚弱至极,只有两只眼睛,仍像暗夜中捕食的猛禽,寒凛不可逼视。
“你是不是很难受?”时绯清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要是能看见星星就好了,听说,疼的时候,只要抬头看看星天,就不会很疼了。”这话他前些日子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原句忘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
“啰嗦!带我过去。”
时绯清犹豫了下,问道:“要不要我扶你?”
“我自己走。”趔趄着迈开腿,浑身一股倔强冷冽的气息。
考虑到对方夜闯无疆城,对时氏绝不会抱友好态度,时绯清并没有介绍自己的打算,而对方也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一路无趣地折着草叶,默默跟在后边。
说实在,现在,她很想找个人说话排遣心中的紧张感,天知道,从凤翔殿着火,决定奔逃的那一刻起,嗓子就开始干堵,到现在胸口的那颗心脏还在扑腾扑腾跳着。
今晚的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就算素日一贯受遇事冷静自持的教育,也根本不是她一个八岁孩子能够承受与应对的。
远处仍有人声隐隐传来,火光在草木间隐隐熠熠,衬得这小山岗异常静寂,偶有山风拂过,树木窸窸窣窣地响。
时绯清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定不是做梦,不由心中暗叹。
火龙诀属于炼星二境炼星士技能,不用说,时峰定是发现了藏匿在凤翔殿内的他。
她刚才不过起夜,想去个茅厕,然后莫名其妙遭了劫持。救他一命,不过一时兴起,毕竟凤翔苑从未有生人进来,而被禁足凤翔苑这八年,除了时锦,再没第二个朋友。她倒想再结交个朋友,却不想引火上身,还连累整个凤翔殿,幸好父亲今晚在偏阁的地下室炼药,算是躲过一劫。
岩洞很浅,若非藤蔓遮蔽,这里实在不是藏身所在。
黑漆漆的洞中看不清事物,地上沉闷的声音让时绯清怀疑对方是倒下去的。
“喂,你没事吧?”吓得蹲下身,要去扶,却被其周身无形的寒冽之气压得顿住手脚。
“没事。”这声音已经没有刚才迫人,虚弱得带些颤调。
“你冷吗?”洞内太黑,看不清对方状况,时绯清不确定地问道。
“别说话!”有气无力地斥声,又补了句,“等一会就好。那个阁殿有没有事?”
时绯清稀罕地听出对方的一丝歉意,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忙道:“没事没事,里边没人,我父亲正在偏殿地下室炼丹,殃及不到。”
“你是女子?”
他用的是女子一词,而不是女孩。
小绯清完全没反应过来,“诶?”
“为何穿成这样?”
她父亲自小便将她当男孩养着,连城主大伯也给瞒过去了。她不明白,难道扮作男孩,就可以改变银魂之体的命运?
这会,眼前这少年竟一语道破天机,时绯清竟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那少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期待她答话,“我要逼毒,现在开始不要靠近我。”
时绯清了然地应了声,便不再打搅。洞内太黑,想坐了下来等。然而,屁股甫一落地,便惊跳起来。
这地儿居然那么冷!
蹲下身用手去摸,寒意透骨!
可这空气还是暖意盎然啊!护城大阵庇护下,这中凌城可是四季如春的。
很显然,这寒气是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
小绯清费力地挣大眼,想看一看对方的状况,然而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整个空间,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担心之下,正想发问,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事情办得怎么样?”
虽然只见过一面,听着这个声音,依旧能浮现出双阴鸷的眸子。
“城主赶来之前,弟子就已经将替换的尸首放入火海,城主似乎很生气,已经下令彻查。只是,等弟子避开众人,去后园寻找,却找不到他们二人。”
“看来这招偷天换日只能算成功一半。这么多年,在凤翔苑设下结界保护他们父子,终究逃不过天算。还要多亏那贼人破了这结界,否则本座也没辙。”
“师父,那黑衣人先是去了东苑,将招风阁的禁制破了,又破了这凤翔苑的结界,定是在找什么要紧事物……难道找的是那个孩子?”
“银魂之体,谁人不觊觎。不过,这孩子的身份与存在世上根本无人得知,他的目的必不在此。”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群英会期间,贼人夜闯无疆城,先破招风阁禁制,后纵火凤翔阁,这回,作为川泫第一城城主的脸可还挂得住?呵!既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本座怎么好不去凤翔苑看看热闹。滇儿。”
“弟子在!”
“这里离城界很近,他二人定会想法子越城,你派几个人守在城界处,有什么情况立刻汇报。”
“是!”
“等等。”
“师父还有何吩咐。”
“滇儿,你是为师最看中的弟子,就连凛儿,本座都没如此掏心掏肺的培养,可千万别叫为师失望!脸上还疼吗?”
“不疼,只要是师父所给,再疼弟子也能忍。弟子一定不负师父所望。”
提心吊胆地听着两人对话,直到再无声息,时绯清才暗暗松了口气,下一刻,伴随这一阵瘆人的“吱吱咯咯”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
“喂,你怎么样?”触手是冰冷而僵硬,一道寒气犹若利齿咬住他的手指,顿时麻得失去知觉,时绯清吓得缩回手。
“别、别碰我!”
时绯清不敢乱动,凭着记忆挪到洞边,跳上一块石头,抱住身子蹲坐下来。刚才那一碰,右手已经被冻麻,生怕废了,只能使劲地搓手呵气。想到这深夜,自己原本该无忧无虑的一枕梦乡,现在却跟个贼人逃亡,搞不好还会被人抓去当了炼炉,心底不由升起些后悔之意。
想到自己的银魂之体,时绯清更加懊丧,时峰怎么说也是自己至亲二伯,竟也觊觎她的银魂之体。果然如父亲所言,这川泫大陆的炼星界是个弱肉强食世界么?
紧张的心弦松弛下来,困意悄悄袭来,周身渐渐升起的暖意让神识混沌起来,脑海里各种画面渐渐扭曲混沌成一团粘稠的灰茫,灰茫色越来越暗,最后陷入一片漆黑……
时绯清睁开眼的时候,洞内的寒气已经退去,藤蔓遮蔽的洞口处有亮光漏进来,洞内光线昏暝。
怎么会睡在这里?
揉着眼睛坐起身,怔愣了片刻。
好一会,才猛孤丁的从断片似的脑袋中想起事儿。
咦?糟了!
正要出去,发现脚边光芒一闪,定睛看去,竟是一颗色泽温润的奶白色月牙形玉石,边上的泥地里留着几个字:
多谢相救,后会有期。
看来毒已经逼出,也逃出去了。
后会有期?难不成他还要再闯一次无疆城来找她?
小绯清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
不过这玉摸起来光洁润滑,似乎挺值钱的,就当是救他一命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