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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冰了一路的弄儿也严肃起来,自觉主动地挡在了她身后,同宋煜辰一前一后相互照应着,将时清然夹在中间。
此时此刻,她很想要眯一眯眼睛,眼前的景象却仿佛生了翅膀,不由分说地掰开她的眼皮,然后成群结队地纷至沓来
——这就是人间炼狱么?
右手边的这条街显然已经荒废许久了,店门松松垮垮地靠在墙上,曾经辉煌一时的气派招牌便狼狈地臣服在它旁边。
宽大的招牌上挂着厚重不堪的灰尘以及比灰尘还要厚重上几分的蜘蛛网,招牌边上,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专心致志地蹲着。
蜘蛛网轻轻晃动了一下,她便立即伸出手去,将黏在上面的小飞虫一把抓下,随即想也不想地塞进嘴里。
招牌往后一些,是一张尚且不及草芥厚的席子。
席子破破烂烂,上边睡着个发色灰白的老妪,老妪穿的也破破烂烂。身旁是个纤细的孩子,一眼看不出性别,头发胡乱地缠在一起,如同一块结实的毛毡。
孩子抱着一只破瓷碗,碗底的米汤清的能照见人影。
他拿那根比寻常吃饭用的筷子粗壮不了多少的手指头在碗底搅和搅和,带着一点微微的湿润,涂在老妪绛紫色的唇上。
对面有个男人在怒骂身边的女儿,“赔钱货!还敢跑?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老子把你卖去做妓是为你好,快滚!别跟在我身边!”
女儿哭喊不休,“爹,爹,别卖我!女儿不怕吃苦,求求爹不要卖了我,他们不是人!女儿、女儿真的受不住啊!”
于是男人的拳头就落了下去,没有皮肉相撞时弹性十足的闷响,每一拳都落得实实在在,嘁嘁喳喳,是坚硬的骨头之间相互的嘶吼,是关于死去还是活着的较量。
“你不怕吃苦,关老子屁事!”
“说!叫你说!叫你不滚!叫你逼得老子活不下去!”
男人边打边骂,一时间,叫骂声和哭声响彻整条街道,除了簌簌而过的风声之外,时清然能听见的就只剩下了女儿撕心裂肺的哀求,和一声声的“爹——”
从前在岐山,她生而有幸,从未遇上过饥荒,虽不曾享受过什么山珍海味,却也从来不曾为吃饱穿暖担过忧。
后来嫁到王城,来到镇南王府,作为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光明正大八抬大轿娶回门的正妃,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精挑细选,放眼望去皆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富贵。
这是长到如今这个岁数的时清然从来没有见过的凄惨场景。
看到的骨瘦如柴的身体,听到的不绝如缕的呻吟和哭泣,闻到的浓烈腐臭味道,让她再没了半点拈酸吃醋开玩笑的心思。
时清然很想闭一闭眼睛,却被眼前的混乱情形逼得半点反应都做不出来。
她的一颗心好像给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打了个结,此刻正被牵引着往上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穿过喉咙鲜血淋漓地蹦出来。
然而眼前的当事者们却冷静异常,彼此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仿佛除了他们本身之外,外界再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事了。
一直到这时候,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一趟似乎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旅行。
宋煜辰没说话,弄儿也没说话。
他们两人之间仿佛生出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虽然都不吭声,脚步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致,不紧也不慢地往前走。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比爬的也快不了多少。
时清然觉得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她只知道弄儿走一步,鞋尖便会轻轻地在她脚后跟上碰一下。
然后她像是被这一下触发了某个机关似的,跟着身体本能抬一下脚,硬邦邦地抬起来,更加硬邦邦地落下。
就这样硬胳膊硬腿地走了几步,时清然自觉脚都快顿麻了,想要开口让他们稍稍慢一点。
可她委实忒没出息,给眼前这一幕幕惊得茫然又害怕,一害怕便不由得麻木起来。人一麻木,话也跟着不利索。
等她好不容易搜肠刮肚出几个字,还没来得及把那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排出先后顺序,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了一只冰凉的手,猛地一把攥住了她的脚踝。
几乎是转瞬功夫,时清然整张脸“刷”的一下白成了一张纸,鸡皮疙瘩从脚踝一直长到头发梢。
她一下子想到了从前时轩给她讲过的水鬼。
那时她才不到十岁,一到夜里就不想睡觉,总是闹腾着要出去玩。
爹娘被她吵得头疼,于是果断地将哄她睡觉的重任丢给了时轩,美其名曰“这是做兄长的应尽的责任”。
原本时轩是很不愿意替他们看孩子的来着,但庄主连同庄主夫人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当天夜里,少年准庄主便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自家妹妹所在的别院里。
眼看着天色渐黑,又到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
时家大小姐很守时,眨巴眨巴眼睛,正要嗷一嗓子开始今夜的例行任务,房门冷不丁地被推开,紧接着便是她哥那双雪白的皂靴。
时轩进门来,看她那副眼泪已经挤到了一半的架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别嚎了,今晚爹娘不会过来的。”
时轩那时候正调皮,原本是很嫌弃身后这个小尾巴似的妹妹的。对于时清然来说,他无疑是个稀客。
于是时清然登时就不哭了,“哥哥?”
时轩大言不惭地应了一声,偏过身坐下,“嗯。”
“你来做什么?”
“看你睡觉。”
时清然着实吓了一跳。
倘若说她哥肯主动来她身边是件稀罕事,那么她哥肯这般一五一十地坐在她身边,一开口说的还是此等正儿八经的人话,简直就是件稀罕的祖宗——老稀罕了!
“看什么看,还愣着做什么。”时轩毫不客气地横过来一眼,“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去?”
时清然摇头,吸吸鼻子,“可是我不困,还不想睡觉。”
时轩挑挑眉道,“那你想做什么?”
他难得如此耐心,时清然着实受宠若惊了一回。
她顶着一双星星眼,“我可以说么?”
时轩眼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翘起腿。他最近热衷于跟着街上的混混和富家公子们混迹,在二者的身份之间来回切换的十分自如。
此刻不见了爹娘,他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子,故作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说来听听。”
这等荒唐可笑至极的纨绔模样看在彼时的时清然眼里,是说不出的英俊潇洒。
当然,要是他能同意自己的要求,就更英俊潇洒了。
于是她满怀期待地道,“我想出去玩。”
她哥点点头,很快地“哦”了一声,随后道,“不可以。”
时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