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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看样子是惊慌失措的厉害。
她仿佛很想要跑得快些,腿脚却被裙裾死死缠住了,小脚老太太似的,好半天才挪过来几寸。
宋煜寻还没说话,边上的小内侍就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地转过了身。
他及时拦住差点儿慌不择路一脑袋撞上龙椅的小宫女,压低了声音同她说了句什么。
须臾之后,小内侍脸色一白,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颠到宋煜辰边上,附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了一阵,一边打量着陛下的脸色一边低声道,“皇上,您看......”
少年天子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面上陡然绷紧,甚至于绷出了几道有些刻薄的弧度。
他猛然扶着龙椅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朝着朝堂之下扫了一眼,然后便匆匆地要走。
裴毅的一只脚还卡在半空中,不料竟会遭此无视。
他端出了几分侯爷的矜傲,登时就皱起了眉头,浑厚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结结实实地砸在无声的朝堂上。
“陛下,臣有一表要奏。”
这根顶梁柱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掷地有声,怒意尽管压制着,却还是丝丝缕缕地往外漏。
宋煜寻脚步一顿,抬眼看着他。
两道浓眉之下,安定侯目光炯炯,眼底似乎有火。
少年天子额角再度一跳,骤然竟有些不知所措,冰冷的手指缩进明黄的宽大袖口,茫然地攥成拳头。
在四季如春的大殿暖阁之中,他却只觉得通体冰冷,仿佛方才从龙椅上起身之后,他那只脚迈下的不是一级铺着锦绣氍毹的金玉台阶,而是一眼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深渊之下,水流窜动,冰凉刺骨。
两相静默。
如此片刻之后,裴毅抬眼看过去,正对上少年天子晦明不定的眼神。
他没言语,人群之中的张大人也没言语,却看得分明——
宋煜寻的面色是他一贯的平静,身形也是一如既往的单薄,同器宇轩昂几乎沾不上半点关系,近乎孱弱。
但此刻,张大人觉得有些不对。
宫灯之下,他那张向来微微泛白的俊逸面庞笼罩在十二毓的阴影后边,竟比方才疾病痊愈的安定侯还要再憔悴几分,身形却异常的直。
若是平时,皇上这会儿应当早就停下脚步开了口,温敦敦地耐心听完。
若是有想法,?便稍微附和着说上那么一嘴。
就算是真没有什么要说,也一定是和颜悦色的,最不济一通和稀泥地暂且糊弄过去,可如今这形容是怎么回事?
裴毅虽然心里想法多了些,却也十分懂得见机行事。
于是他撩开衣摆,作势要见礼。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子功夫总还是要做足,该对新皇陛下行的的礼节半点也不能少。
然而不等他真正将腰背弯下去多少,宋煜寻便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摆摆手道,“皇叔不必拘礼”。
少年天子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位侯爷究竟在心里是如何编排自己的,面上和颜悦色道,“皇叔有事情稍等片刻再说,待会儿朕在上书房等着,咱们细细地议。”
明眼人稍微听上这么一耳朵就该明白,陛下这是在下逐客令。
然而陛下不愧是陛下,温文尔雅的名号真不是旁人信口胡说瞎编乱造的,连赶人都能赶得如此含蓄委婉,可谓是给足了安定侯台阶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哪里像是君臣之间该有的模样,分明就是半大的孩子在尽量讨好长辈。
裴毅却丝毫不以为忤,“早朝还未结束,陛下这是急着要去做什么?”
“有些急事,亟待处理。”
随口敷衍完了,宋煜寻话音一转,“不过只是点小事,不劳皇叔牵挂。皇叔如今身子刚好,不要在大殿上站的时间太长,当心吹着受凉。”
末了,他又转向身旁那小内侍道,“去准备上暖炉热茶,请皇叔先去上书房坐着歇歇脚。”
安定侯摸不清这位新皇陛下葫芦里买的究竟是什么药,却也没敢多说,忙后撤一步道了声“谢陛下挂念”。
不等他将一肚子念叨得熟的不能再熟的场面话接着往下说,宋煜寻微微地笑了一下,随即抬脚便走,身形凌厉轻快如同梁上飞燕。
小内侍脚软,跟不上这位陛下的动作,只好忙喊了句退朝,吩咐完了身边的人去准备茶水,自个儿伶俐地凑过来,低眉顺眼地道,
“侯爷,您这边请。”
裴毅站着没动,眼神还黏在方才少年天子飞一般掠出去的乌黑檀木门槛上。
在小内侍眼里,安定侯绝对是块捉摸不定也惹不起的硬骨头。
此刻这位骨头拉着脸不吭声,明明只是短短几秒而已,他却站的冷汗直冒,眼睛甚至有点花,头一回觉得伺候人这么难。
又等了好大一会儿,裴毅才总算纡尊降贵地挤出了句人话。
他收敛了两道视线,不以为意地道,“跟皇上说一声,我站的有点儿乏了,身子不大舒服,便早些回府歇下了,要奏的事下回再说。”
小内侍如遭重赦,忙点头哈腰地应声。
安定侯口上这么说着,然而眼看着其坦荡荡地迈过门槛而去,其步履之矫健,哪里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
小内侍没敢多嘴,战战兢兢地将他那几句话记着,也没敢去深究一向身子骨硬朗的不得了的安定侯究竟生了一场怎样的病。
怎么病好之后,活脱脱地从一名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如今这个比后宫丫鬟还要孱弱的模样。
大殿里四季如春,外面却还是有些微冷,料峭春寒裹着细小的风钻进衣摆,将安定侯的下半边朝服吹起了一点缝隙,露出里面张牙舞爪的猛兽刺绣。
上了马车,温暖夹着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面而来。
裴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坐好时,眼前正好有一只暖炉递过来。
方天佑见他脸色分明不对,于是很有眼色地没直接问东问西,只是翘着兰花指掀起了一点帘子,冲前边的车夫吊着嗓子道,
“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侯爷都上来了,两只眼睛长着是出气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