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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每次宋知鹤遇上右王的时候总是相谈甚欢,告别的时候总是话不投机。
邀请右王去城郊做客的时候,右王欣然答应了,似乎之前二人根本未曾有过龃龉,宋知鹤也不知是该说右王心胸宽广还是他自己缺心眼。
右王还问他是否跟徐凤笙坦诚地谈过。
谈是谈过的,但是倒没说志向不志向的问题,宋知鹤上回见到右王在河上相看夫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那位郎君算不上世无其二,自然是配不上右王的,他仔细地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自己试试比较靠谱。
“右王殿下?”起初徐凤笙没听明白,她正在看文书,等到明白过来宋知鹤说了什么的时候,她险些漏了一滴墨水在纸上,她赶紧放下了毛笔,道,“你想娶右王殿下?”
宋知鹤很明白的告诉她:“是的。学生也知道,右王的驸马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有实权的,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和座主商量一番。”
徐凤笙皱皱眉,道:“商量?那你的意思是,还有回寰的余地?”
宋知鹤想了想,道:“要是右王看不上学生的话,那就作罢,学生自己是不会主动放弃的。”
徐凤笙抿了抿唇,显然不是很赞同。
但是宋知鹤猜到了,她不会将表明态度的话说出口来,因为她自己也曾深受其害,所以更不愿意苛求自己什么。宋知鹤猜对了,并为此感到一丝愧疚。
他既然下了这个决心,就要尽全力争取了。
只可惜虽然右王答应去郊外的家中拜访,却一直脱不开身——她忙着对付尉迟琰,首战不利,陛下将她禁足在右王府内。
但是禁足的第二天晚上,右王就拎着一把刀找上门来了。
其实她也就是带刀习惯了,但是她深夜敲门,宋知鹤的书童去开门的时候,还是被吓得够呛,宋知鹤正准备睡下,书童就从外边冲进来,跟他说门口有一个女子带着刀来拜访他。
宋知鹤蓦然片刻,猜是右王。
果然是。
宋知鹤不知道右王在禁足期间跑到自己这来,陛下会不会责怪右王,但转念一想,右王既然敢来,他自然是有胆子接待的,没有一丝犹豫就把右王请进来,右王蹑手蹑脚地、按着刀问:“令堂睡下了吗?”
宋知鹤感她心细,小声道:“已睡下了。”
她今天穿得很是随意,以往她都是穿着贴合着小腿的皂靴,看起来很精神,今晚她却只拖着一双木屐,仿佛刚从旁边的小溪里摸鱼回来。
还真是。
右王脱了木屐,就赤脚走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她拎着一个篓子,这会递给了宋知鹤,道:“喏,新鲜的鱼,我在附近的小溪里捉的。”
宋知鹤引她往里走,问道:“你今日来郊游吗?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右王瞧了他一眼,道,“你也别怕,我皇兄要是真要罚我,必不可能是禁足这么简单的事情,少说也要扣我的俸禄,他既然只让我禁足,就是只要别人不知道,我跑哪去都没事的意思。所以我才一个人来。”
宋知鹤道:“我没怕。我只是问问,既然你是一个人来的,你晚上吃了吗?”
右王道:“吃过了。”
她答得很快,两人正巧走到后厨前,宋知鹤放下鱼篓,笼着手里的烛台照了照右王的脸色,她只要不吃饭,脸色总是苍白一些,宋知鹤瞧了一眼,心里有了底,就诈她道:“别怕麻烦,我给你做,也不值什么。”
右王就笑,显然是没吃过的。
因为离前院已经有几步路了,右王重新穿上了她的木屐,靠在门边看着宋知鹤把鱼摔晕了去鱼鳞,宋知鹤看她有些无聊,就道:“您是喜欢清蒸的还是烧制的?”
右王走到米缸旁边舀米,道:“我喜欢吃烧的。我想吃饭,大概要多少米?”
宋知鹤看了一眼她舀的米,指挥她倒掉一些。
右王似乎是第一次进后厨,站在宋知鹤旁边看着,她又是个好问的,时不时就问:
“为什么烧鱼要先炸?”
“烧鱼,就是要先炸啊。之后再加水烧出汤来。”
“这是什么果子做的吗?”
“橙子做的酱,去腥。你不是不喜欢吃姜吗?”
“野山椒的味道和糖不会相冲吗?”
宋知鹤就把烧鱼的心得跟她一条条列出来,右王又问起上次的牛肉锅贴该怎么做比较好吃,声称要让右王府的厨子来向他学学。
宋知鹤动作很快,他让右王看着闷在锅里的鱼,自己去给她拿新的寝具,再回到后厨的时候,右王已经将鱼端上桌了,后厨没有椅子,宋知鹤就拿盘子托着鱼,到厨房外面的台阶上坐着,右王自己盛了饭出来,安安静静地吃了大半条鱼和一小碗饭。
宋知鹤看她开始擦嘴,就知道可以开始说话了。
他问:“怎么今夜突然就起兴来我这儿?”
右王酒足饭饱,道:“你也说了是起兴,起兴还挑日子?”说着,又道,“在府里闷坏了,想到郊外来玩玩,我认识的朋友里就你一个在郊外有歇脚的地方。”
“哦。我问你一件事。”宋知鹤道,“你先答应,不管我问什么,你能留下还是尽量留下,深更半夜的难找住处。”
右王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这件事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要是问些太过分的问题,你我今天都不会有地方歇脚——我脾气一上来,指不定就砸了你屋子还不出修缮费。”
她正儿八经地说些正经话,却总是像在开玩笑,宋知鹤暗暗记下,决定迂回一些,他问道:“上回你在河上相看的那位郎君,后来觉得如何?还有来往吗?”
右王笑了声,道:“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他啊,我觉得不太行。那回之后又见了几次,感觉和他无话可谈。”
这和宋知鹤预想的一样,于是他问道:“那,你觉得我怎样?”
右王正伸着腿靠在廊柱上放松自己,宋知鹤这么一问,她有些惊诧,转过脸来,问道:“我觉得你怎样?你是指——”
结合上一问,右王就明白过来了,她顿了一顿,坦诚道:“你很好,但是还不够。”
宋知鹤一愣。
右王的神色淡淡,道:“你很体贴人,但是我并不需要一个很体贴我的夫婿,我需要的是一种受到庇护的感觉。”
那时候宋知鹤并不明白右王在说什么。
很多百姓都在求生计的时候,右王已经拥有了他们一辈子无法企及的财富,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她的地位也是短期内不可动摇的,宋知鹤觉得,在庇护感上,他并不能给她更多了,这个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别的男人也不可能。
他还想说什么,右王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道:“我不是说你不好,但是你的好,是可以被替代的,我身为宗亲,不缺对我好的,就算无人对我好,我出银子,也买得到这种好。”
“比起这些。”右王翘起二郎腿,道,“我更需要护佑。”
宋知鹤突然想起,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封号就是“佑王”。而右王刚刚受封的时候,当今圣上说的是,右是助的意思,希望右王不是受庇护之人,而是辅佐之人。
宋知鹤没法再说什么,最后只是道:“夜已深了,睡吧。”
第二天起来,宋知鹤没再提头天的事情,右王比他想象中更冷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曾经是被徐将军拒绝过的原因,倒是阿娘很欢迎这个客人,催着宋知鹤去准备早饭。
正好头天的柴火用完了,宋知鹤也就多花了些时间,等到馄饨煮好,人已经不见了。
行,他阿娘做事就是这么不羁,宋知鹤问过邻居,说是看到宋夫人带着个姑娘,拿着鱼竿冲鱼塘去了,邻居说完,还问那姑娘是不是宋知鹤的童养媳什么的。
宋知鹤想着,如果硬要说是的话,也是自己是右王的童养媳——现在情况更糟,他不能逼着人家认他这个童养媳。
一想怪惨的。
邻居还在问:“哎呀到底是不是啊,不给个准话,急死大娘了!”
宋知鹤就笑道:“我再争取争取吧,兴许就是了。在这之前,您可别乱说,到底是个姑娘家的。”
邻居大娘立刻笑道:“省得省得。”
宋知鹤到鱼塘边的时候,阿娘已经扔下长线,右王在一盘为阿娘立伞遮阳,宋知鹤见了,忙上前放下馄饨给她搭把手,他阿娘头也不回,就跟右王说:“犬子惯会献殷勤,你可别被他骗了。”
宋知鹤忙活着一顶大伞,道:“吃您的吧!少说几句。”
右王笑道:“好啊。我听夫人的。”
右王还是照往常一样跟他说话,钓的鱼比阿娘多,她还让兜鱼的宋知鹤悄悄分了几尾给阿娘,权当是哄老人家开心,老人家也的确很开心,跟右王说:“我比你钓得多!”
右王笑道:“夫人是高手,晚辈自然不如。”
宋知鹤不敢笑出来,只是嘴角抽搐一下。
阿娘挽留了右王用晚饭,等到右王临走,亲自到门口去送她,宋知鹤全程陪同,等到右王走了,阿娘才喊:“宋知鹤,你过来,坐下!”
阿娘很少这么全名全姓地喊他,宋知鹤就赶紧坐在她对面听训,阿娘问他:“人家右王看得起你,跟你平起平坐的,你冲她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敬称的,你膈应谁呢?你看我这么说话了吗?”
宋知鹤道:“您是三品诰命夫人,辈分又大。”
阿娘就笑:“我倒是想从你这儿讨个二品一品夫人做做,你没这个心,成。那就算做个驸马吧,挣个郡公也是正二品啊,你现在进不进退不退的,像个大姑娘。”
宋知鹤没想到阿娘已经看出来了,也知道她在意的并不是诰命夫人,也就不说话。
阿娘问:“她看不上你什么?说说看。”
宋知鹤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阿娘听完,没说什么,只是恨恨道:“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