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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可以帮助人整理纷乱的思维。是以很多冥想家都是通过在黑暗中静坐来工作的,而通灵等需要和另一个世界沟通的动作更多是在黑暗中进行。传说中,黑暗是连接两个世界的载体。
这时身处黑暗中的我,确实思潮汹涌,我想起很多的事情,很多的头绪,可是,都无一例外跟苏眉和林明音有关。
黑暗中,似乎有着些什么在蠢蠢欲动,又或许,只不过是我心里略略感觉到的阴影。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的路灯忽然亮了,我看清楚了自己手的动作。
我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做出表示心情的动作,我一直认为那暴露了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现在,我看见自己的手紧紧握着拳,似乎正要去揍谁一顿。
我果然提起拳头来,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拳。
我突然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这是一个骗局!
林明音的逃跑,周爽的背叛,都是一个骗局。
他们骗了林祥熙,和我。
目的在于要我引开所有的注意力,好让他们趁乱脱身。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我非常愤怒。
有人利用了我的感情,最不可原谅的是,还牵连了我无辜的朋友。
我紧紧握着拳,直至来到周爽的大本营前仍然如此。
那是一间赌场。
本城内最大,最豪华,日进斗金的大赌场,它的老板就是周爽。
我一路走进去,向老板的办公室逼去。
午夜时分,正是人最狂乱的时刻。人的情绪有点松弛,身体有点倦怠,精神却反常的亢奋,靠贪婪和刺激来补充体力。
赌场里面挤满了人,每个小赌摊前面都是拥挤的人头,何况还有刺鼻香水味笼罩着,许多莺声燕语花枝招展的小姐在全场穿梭。
每个人头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水,即使空气调节到十来度也是这样,每个人的神色都是紧张的,将全副精神押在那副骰子或扑克上,幸好,这里没有麻将。
不然,麻将声混杂在这些嘈杂的声音混浊的空气里面,会让人窒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不会想得到本城有这么多人同时在这里如此寂寞。
我将手藏在长风衣的口袋里,用肩头拨开迎面而来的赌客或小姐,像是在一条急流涌动的河流里逆流而上。
但是我被一块大石头阻住去路。
一个块头很大的胖子,足足高我两个头,堵在我面前。
我抬头,冷冷地:“请让一下。”
那大汉俯下头来,很有兴致地打量我。
我不耐烦,将左手自口袋里抽出来,推他的胸膛。
谁知这大汉一把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将一把筹码放在我的手里。
“给你。”他说,一面捏着我的手。
我一阵恶心,已经不能愤怒了,用力抽回我的手,筹码哗啦一声全洒在地上。
大汉显然喝了酒,酒气和平时那种在公司里培养出来的霸气都涌上了头。他一把把自西装口袋里掏出筹码,“给你,都给你。”
有小姐对我投以羡慕的目光,那些都是红色筹码。
我不怒反笑:“为什么给我?”
我实在很想知道我今天晚上到底交了什么霉运,不但有人把我当凯子,还有人把我当妓女。
大汉嘿嘿地笑:“因为你特别,你跟她们不一样。”
说他醉呢,又有几分清醒。
我平静地说:“你认错人了,我是来找人的,请让我过去。”将火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值得。
谁知大汉见我态度略好,登时借酒装疯:“找人?难道不是来找我的?”他再度来牵我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
“啪”我一个耳光清脆玲珑打在他肥猪一样的脸颊上,那块肥肉顿时泛起红晕来,再用力一推,他整个怕有二百五十磅的庞大身躯被我推得重心全失,打着转倒下去,“啪啦”一声压倒旁边一张二十一点赌桌,筹码“哗啦啦”的洒了一地,玻璃酒杯“乒乒乓乓”打个粉碎,女人们尖叫起来。
有几个穿着西装的打手向这边而来。
我翻起风衣领子,急急向办公室走去。
打草惊蛇实在不是件智事,可是我刚才真的忍不住。
场面一时混乱,我趁乱潜入,居然冒险成功。
可是靠近办公室的时候,有两个打手斜次走出来截住我。
我说:“我来找周先生。”
“周先生并没有预约。”
我冷冷说:“他曾经是我朋友。”
是有人抓着鸡毛当令箭这回事的。面前这两个,明显就以当走狗为荣,摆出一副架子:“每个人都说是周先生的朋友,都说要见他,那他不是没有一分钟有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身后那两人自牙缝里发出冷笑声。
我还听到一个人有点可惜的说:“这么漂亮年轻的小姐,在场子走一圈,不愁没有前途,干嘛非缠着咱们老板,明知他是绝缘体……”
我忽然转身,冲回去。
一个直勾拳,左边那个嘴里未说完的话已经给我打落肚子去了,整个人萎靡在地上。另一个失声惊呼了半声,等他看清楚我勒在他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他马上就不敢叫了,尤其眼尾瞄到自己脖子上流下来的一线鲜血。
我冷冷说:“周爽是在里面吗?带我进去。”
打手已经不能拒绝,也不能点头,紧挨着他脆弱脖子的是柄锋利的小刀,尖利的刀尖可以像飞刀一样将一只苍蝇钉死在墙上,而刀刃上面锋利的锯齿,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切进肌肤,切开颈动脉。
他很明白,只要妄动或者作出什么反抗,我只要这么手指轻轻一勒,他喉管里的鲜血就会洒在这雪白的墙上。
他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房门。
出乎意料之外,里面的周爽清清楚楚地说:“顾小姐,我知道是你。请你放开我的伙计,自己进来就可以了。”
房门忽然打开,周爽就端坐在大班桌后面,西装笔挺,双手放在桌面上,以示没有武器。
我慢慢放开了手里扣住的人,将刀收回袖子里去。
那惊魂甫定的人抚着自己的颈子,看着周爽。
周爽冲他点点头:“你出去吧,没关系的,顾小姐跟我有预约。”
打手虽然惊疑,还是摸着颈子走了。
我不知道周爽这样说是不是什么暗号,但只要他在我面前,处于同一空间,我们单对单,我就不怕他。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
周爽伸手作出请的姿态:“请坐。”
我坐下来。
马上清楚周爽早有防备。
这办公室的四个角落都有一座小电视,不断切换着赌场里每个角落的监控镜头,无论坐在这间办公室的哪个角落,不须转换角度,随时可以注意到赌场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愿意,没有等我潜近,他已经可以遣人将我截住。
我冷冷看着他,周爽始终面带微笑,我们两个都不说话。
我终于说:“林明音在哪里?”
周爽微微诧异:“她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这句话蓦然点燃了我心头的怒火。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无法抑制。我的右手从风衣里面拔出来,那柄跟随我多年的“捷克CZ75”直抵着他的太阳穴。
周爽瞄了一眼,淡淡地说:“口径:9mm,重量:985g,弹容:15发,枪套筒座导轨整个嵌入套筒导槽,以减少横向松动,确保动作的可靠。套筒左面的闭锁柄,手动保险、弹匣卡笋设计恰当,操作简便。的确适合女孩子使用。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用这么古老的手枪。”
他对这柄手枪的了解几乎比我自己更清楚。
我的手很稳定,尽管我的声音因为愤怒有点尖锐:“你们是在骗我,告诉我林明音在哪里?”
周爽并没有看我,事实上他的头也不能自由转动,他端坐在那里,嘴里淡淡说:“顾小姐,我给你说个故事。”
“我并不是来听你编故事的。我被骗了一次,就不会在同一个人那里被骗第二次。”
“不,你一定要听,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给人用枪指着头的事情,而你现在正这样做。”
“我刚刚出道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们的眼中只有我的姓,那是我爸留给我的,包括我的身份和道上的地位。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仗着好运气,衔着父亲的权力杖出世。”
“他们认为,我根本不具备管理这条道上生意的能力和资格。就在我接任的那一年,我父亲才刚死了一星期,他们就在堂口的收佣上破坏旧的规矩,联合拒绝交出生意收入的5%,并借以掂量我这刚留洋回来,学业还没有完成的学生哥到底有多少的斤两。”
“我知道领头的是我爸的干儿子,他的名字有个霸字,我想不用明说,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号,四年前,他在这条道上风头劲极一时。我爸把全部的权力和生意交给我,也包括他一直在管理的堂口在内,所以他是最不服气的人。他煽动了一帮资格比我老,年纪也几乎是我几倍的头目,联合起来对抗我。”
“古训说:擒贼先擒王。虽然,我也是贼。我只带着两个手下,去跟他谈判。他着手下搜过我全身,把我带去的人留在门外,让我一个人进去。”
“他坐在皮椅子上,将脚翘在桌上,嘴里嚼着口香糖,歪着嘴看着我笑。我问他想怎么样。他说如果我是他,会怎么样?我说三七可以么?他哈哈笑起来,我七你三,不不,小弟,我要九一,留一分给你,看我多够义气。话说起来,不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你爹身边帮忙,哪里有今天这么大的生意。我笑笑:九一?你说是年份么?”
“他忽然炸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柄手枪,抵在我脑袋上。对,就是你这样的姿态,很标准是不,不过他那天指的不是我左边,而是我右边的太阳穴,他是左撇子。”
“他吼我,老子跟着你爹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在哪里?凭你?也配跟我讨价还价?他当时狂躁得像只疯狗。我想,这一定是跑江湖跑得久了,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人的职业病,也就是说,那时,他看上去实在有点神经质。我想着就笑起来。”
“他奇怪了,小子你笑什么?我笑:你跟我爹那么多年,有一招他还没有教过你?”
“我刚说完,趁他呆一呆,有点生气的时候,手腕往外一抬一拨,就托高拨歪了他的手枪,我的右手从下面就一拳捅到他肚皮上。他扣响扳机,几发子弹都射在墙壁上。我叼住他手腕,将手枪抢了过来。用手将他的头按在桌面上,一面用枪抵住他的头。我说,你还记不记得这枪里面还有没有子弹?”
“我告诉你,你这瑞士SIG-绍尔口径手枪里面有九发子弹,刚才你射了七发,还有两发。一面说,我一面捏着他脸颊,告诉他我不喜欢有人嚼着口香糖跟我说话,要他吐出来。”
“刚才给他肚子那一拳让他汗水直冒,他一面淌着汗一面吐出口香糖,嘴里还要说面子话:老弟,你狠。我笑,不,我不狠。我笑完了,就放开他,他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我告诉他,念在他跟我爸这么多年,今天我不要他的命。然后我朝他的左手臂关节开了一枪,将他的肘关节打碎了,让他以后都抬不起手来,然后朝天花板的吊灯开了一枪,将最后一发子弹射完了,再将枪塞回他右手。”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走的时候,他也没有拦着我。第二天,大家又如常交费了,这条道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
周爽的往事说完了,他一直就那么坐着,双手放在桌面上,气度非常从容。如果不是情势危急,我就会因为佩服而把枪放下来了,就算是现在这样,我也开始觉得这是个卑鄙的威胁。
我于是说:“我想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跟你的那个兄弟不一样,我并不想要你的什么东西,我只想讨回我自己的公道,如果可以,我不想伤害你。”
说完,我把手枪垂了下来。
周爽看着我,笑了:“这样才舒服了一点,有了说话的气氛。”
我却笑不出来:“周先生,我相信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明音回到她家,对她的安全没有威胁,也许只是她的自由有所限制,但是,如果她再不出面,我的朋友就会受到伤害。”
“你的朋友?”
“是,林祥熙绑架了我的朋友,以她的性命来威胁我。”
周爽的笑意消失了,代之以凝重的表情,他开始明白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诚恳地对我说:“在情在理,我实在应该让明音出来见你,就算不能,让她联系她老爸也是应该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他迟疑了一下:“或许,她仍然在恨我,因为我曾经想将她送回家。”
我不相信我听到的。
可是周爽的表情非常认真。如果他不是真的不知道,就一定是一个天才的演员,冷血地拒绝有关生命的请求,而且从容淡定。
我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周爽脸上有一丝恼怒:“我并没有理由骗你。”
“林祥熙跟你是对头,明音是你爱人,你为什么出卖亲近的人而去讨好自己敌对的人?”
这是问题的关键,我想看看周爽到底会给我一个什么好理由。
周爽想了想跟我说:“本来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解释到这个程度。可是因为这件事情跟你的朋友有关,你又是明音的好友,我只能告诉你,我跟明音之前做了一些于心有愧的事,这是导致我们分开的原因。而当那么久之后,我们从头开始。再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明音不能忘怀那些事情,跟我在一起,她只会越来越不快乐,所以,我只能离开她,将她送回适合她的地方。”
“什么于心有愧的事情?”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并不是会编故事的人。”
“告诉我,是跟她的那个梦境有关么?明音说她梦见一条河流,那是她的一个朋友,那是谁?”
周爽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可是他终于告诉我:“或许那个朋友指的是我,我的英文名字是。”
血色的河流,那是什么意思?明音的梦境实在光怪陆离,竟然梦见染满鲜血的恋人。
我还想问些什么,周爽已经挥挥手:“我会尽力帮忙寻找明音,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不起,暂时无可奉告。”
我也只得说:“今日来,打搅了。”
周爽苦笑道:“以后有事指教,直接来找我就可以了,请不要为难我的客人和手下。”
赌场那一幕想来都落入他眼里。
既然他先说出来,我就笑笑说:“替我向那位客人道歉,告诉他,我喜欢现钞,不喜欢筹码。”
周爽苦笑。
刚才他还是很得意的一个人,忽然就像被霜打焉了,我直觉他跟林明音之间的事情绝对不简单。无论如何,这总是一条线索,我希望可以借此查出明音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