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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文的预言不幸而言中。
第二天黄昏,那胖子在十个保镖的簇拥下来找我。
侦探社正准备关门,邵家两兄弟开了车子来接我和苏眉去吃饭。康文进来等我,康柏留在车上,正在不耐烦地一声声按着喇叭,我则连声催促在办公室里面收拾文件的苏眉。
那群人出现得毫无预兆,我发觉有大群人目标是向着我的时候,胖子已经用手轻轻敲着玻璃门。
我愣了愣,给了康文一个“你猜中了”的眼神,点着头,叫:“请进。”
胖子不急不慢走进来,气度很从容:“顾小姐?”
“是。”
“要下班了才来打搅,很抱歉。”他伸出手来。
我便也伸出手来与他一握,感觉他手掌肥厚多肉,但很坚实,并不是一般富豪缺乏自卫能力的样子。
胖子跟我客气,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一双威严的眼睛里却缺乏笑意,更多的是估量,估量我这人的斤两。
他拉着我的手摇了两摇,恰到好处地放开,盯住我的眼睛,笑:“江湖传言,倾城侦探社的主人手段高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无论多么难办的案件都可以顺利完成,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爽。”
我暗自皱眉,这是哪年代的客套话?
嘴里却也跟他掉文:“抬举了抬举了,那是大家往我脸上贴金,说来真是贻笑大方。”一边忍不住嘀咕:“幸好没说我会医奇难杂症。”
我说的声音很小,却叫他听见了,眉毛一振,呵呵笑了起来。
身边沙发上坐着的康文只埋头看报纸,装作不知,外头的康柏却又开始不耐烦,汽车喇叭声一声声传进屋来。
我笑笑:“请问您是来委托案件的吗?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胖子眉毛又一掀,似乎有点讶异我居然不认识他,这神情十分自然,倒不是装出来的,跟那些装出一副唯恐天下人不识的样子的人大大不同。弄得我也不禁有点奇怪,难道这胖子真是名人?
胖子倒也爽快,打量完我之后,顺手自上衣口袋取出一副墨镜,架在自己鼻梁上,嘿嘿一笑:“小姓林。”
这宽边墨镜将他眼睛跟脸的上部轮廓完全遮住,突出了下巴棱角的线条和高而宽广的额,额上后梳的发际线正突出明显的一个“M”型。
我一愣,忽然知道那是谁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气派不凡的胖子竟是此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胖子见我脸色变化,知道我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便微微一笑,又摘下墨镜来,折好放回口袋,凝视我:“顾小姐,这次我想委托你办一件事。”
来了,我背脊一挺。
这人的身份非同小可,财雄势大,巴巴地上门来委托案件,一定是件非同小可的棘手案子。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集中精神听清楚条件才决定接还是不接。这等身份的人委托的案子,不论能不能完成,恐怕都有一堆后续麻烦要跟进。
“请说,能接受的我们一定不会推辞。”话是这么说,于其时,我其实已经在打婉言拒绝的腹稿。
胖子目光果然锐利,他扫我一眼,笑道:“很简单的一个委托,顾小姐不必紧张,以贵侦探社的名气一定可以顺利完成。”
我不卑不亢:“力所能及的话当尽力而为。”
胖子笑道:“昨天我在那间咖啡店处理一点事情,当时顾小姐也在场。”
来了,一定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找上我的,昨天他看似没有注意,其实早就留了心,说不定一转背就把当时在场的人的身份都查探了个明白。
他如果真有那份闲心,以他的能力,完全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做到。
我一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一边慎重地点头:“是,当时我在场。”
“那就好了,我这次的委托就是与当时那个女招待明音有关。”
我大悟:“林先生是想请我们保护明音小姐,使她避免麻烦吗?”
这人还挺奇怪,自己财势在城内数一数二,居然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打零工。一面又怕她给人纠缠,想请保镖,偏偏又不是正正经经去请保镖,而是来找我们侦探社。
我猜想,他是想请我们监视她,怕她跟人勾搭。
这么下三滥的伎俩,我双眉一挑,张口就想拒绝。
林胖子却伸出大手,横向摇了两摇,“错。”
我一愣,有钱人不是都转着这个心思的吗?
接下来林胖子说的话真是出乎我意料:“我并不是纯粹请你们去保护她的安全。其实,她的安全我会另外找人保障,我想交予你们的任务是教晓她真正的恋爱。”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好看的紧,脸都绷紧了,下巴几乎掉下来,死命合住嘴,不让自己问出失礼的话来。
“明音年纪尚幼,我不希望她受人欺骗,遭受感情上的痛苦。顾小姐见多识广,又是女性,所以我希望顾小姐能帮忙,教晓明音辨别人情的真假,学会珍惜真正的爱情。甚至,我希望她有一个美好的初恋。”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客气,面前的人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相当不容易,只是我觉得他说的话实在不伦不类。
定一定神,我开口问:“这位明音小姐是……?”我以征询的目光看着他。
林胖子笑了笑,笑容里有着溺爱,多少也有着无奈,说:“明音是小女。刚自贵族学校毕业,吵着要见识世面,自己去应聘侍应零工,却被不上路的人纠缠。我这做老爸的,劝又劝不听,每天都提心吊胆。”
可怜天下父母心,闻名天下的林某人在这上面也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真难为他那天豪气万丈地拍胸口:“这是我的人!”
我了解这个父亲的心情,也稍稍松了口气,但想了一想,心又拎了起来:“感情上的事情,每个人都不同,我怎么帮她?”
说完自己暗暗苦笑,我自己就是反面教材,拿破仑也不过一次滑铁卢,而我,自己都汗颜,怎么有资格擅为人师。
不等林某人答复,一面心自虚了,连忙摇头:“这个我不能胜任,我想,一位心理辅导师更能帮助令爱。”
可是林胖子有他自己的一套,他看着我笑:“只有顾小姐才能胜任。我一向眼光无虚,如果能够帮助小女成长,顾小姐可获得满意的酬劳。”
“不是酬劳的问题,而是能力的问题。”我一力推搪。
越想越觉得是不可能的任务,林某人的女儿的感情生活要我去教?变好了是她的遗传基因天生优异,如果不幸出了问题,那一定是我这半桶水教师犯的错。
此等零保障高风险的名人家务事,最好趋吉避凶,生人勿近。
林胖子只说:“这次我找上顾小姐,一方面在于顾小姐的性别,可以与明音成为很好的朋友,另一方面在于顾小姐有很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
我一愣,不知他什么意思。
林胖子笑眯眯地看着我,顺手往后一指,“我说的是他。”他骨节显露的手指直直对准沙发上埋头看报的邵康文。
电光火石间,我一下子明白林胖子为啥非要找我了,原来他看上的不是我,甚至也不是这间侦探社,他看中的是邵康文。
他看也不看,顺手一指,就点个正着,可见从他进来一刻起,这屋里所有人物他已经成竹在胸。此刻他手指随便一指,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就跟古代君王点驸马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冷哼一声:“林先生的意思是,需要这位邵先生去给令爱做贴身感情教练?”
兴许我的语气火药味太浓,林胖子收回手来,皱了皱眉。他眉宇间有个很深的皱褶,相学上说这种额纹的人有着很强的意志和毅力,会充当领袖角色,并且容易获得成功。
我心里冷笑,获得成功?无论你有多成功,也不能从我这里占得便宜去。
邵康文看似对现场毫不在意,此刻却随手放下报纸,微微一笑:“林先生可能弄错了,我并不是顾小姐的合作伙伴,只是她的朋友而已,对于侦探工作,我并不能胜任。”
林胖子转而向他:“我看人的眼光并不会错,我希望邵先生可以帮忙,或者,私人上的帮忙。”
这人,真的是死缠烂打,我相当不耐,忍不住自鼻孔里冷哼一声。
林胖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满腔热切地注视康文:“我知道邵先生并非常人,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邵先生能赏脸跟小女做个朋友,让她见识好品质的男性是怎样的,提高眼光,不要在不上路的人当中蹉跎岁月,让她少走弯路便是了。”
我瞪眼,说得好听,跟谋康文做女婿有什么分别?
一时间,我转身,收拾桌子,拉椅子,发出极大的声响来表示我的不满。林胖子也真是忍功了得,居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我一抬眼,看见苏眉收拾好办公室正想出来,一手拿着个杯子,想是要倒水,一手把着门,好一副姿态,却僵在那里,愣愣望着林某人,眼珠子都不错。我连连跟她打了几个眼色,她却像魂都不在了,丁点儿反应没有,我气得连连跺脚。
却听得康文在那边跟林胖子说:“我实在不能胜任,请林先生另找高明。”
“怎么不可以呢,不过是做朋友而已,邵先生这么不给面子?”语调已经有点咄咄逼人。
我气得冷笑,皇上逼婚也不过这样子。
好个康文,不急不躁,微微一笑:“我实在是力有不逮,不是有意推辞……这样吧,我推荐一个更合适的人给你。”
“哦,还有更合适的人?”
林胖子是老姜,明显不信。
而我也竖起耳朵听康文怎么说。
老好康文一点不卖关子,已经笑眯眯开口:“就是舍弟,他年纪比我轻几岁,更为了解年轻人的心态。”
“这个……”
“他大前年自哈佛大学毕业,念的计算机工程,现给政府部门做安全顾问,比我这游手好闲的哥哥成才得多。”
“这……”语气已经有所松动。
正好有人自玻璃门外推门大步走进,现身说法:“顾城,大鱼,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就吃个晚饭都弄这么久,不如直接去吃宵夜。”
进来的正是邵康柏,这家伙自龙城探险回来那一次,因为愤恨自己错过奇遇,迁怒于我身上,此后一直称我顾城,估计他以那死去的天才诗人的光辉事迹来诅咒我。
康文马上说:“这就是舍弟。”
林胖子退后一步,认真打量。
该时将要消逝的最后一线晚霞透过玻璃门斜斜投射在邵康柏侧面,今日他穿一白色暗花衬衣,没有打领带,一条灰蓝西装裤,像是雨后初霁的那种天色。本就唇红齿白一翩翩少年,此刻更是轮廓分明,风度翩翩。再是挑剔如我也不禁一阵目眩。
林胖子笑了:“好好,今日到此为止,改天我再约顾小姐,详谈细节事宜。我先告辞了。”环视一周,稍稍点头,领着保镖们走了。事务所里的空间一下子开阔了很多。
被人出卖的康柏还浑不知觉,瞪着眼睛只是发问:“那胖子是谁,怎么老是盯着我?”忽然想起来什么,自己打了个冷战。
康文好笑:“放心,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康柏松一口气,想想又说:“他看起来不平常,脸也有点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你猜得没错,他算是一个人物,他是林祥熙。”
“林祥熙?那个听说富得不让阿拉伯油王的林祥熙?”康柏整个跳起来:“他来这个破事务所做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已经狠狠瞪了他一眼。
“说来话长……”康文开始跟他解释被出卖的过程。
我却看见苏眉一直愣愣地呆在门口,失神。
我走过去,用手在她面前抹了又抹,在她耳边念叨:“喂,回魂耶。”
苏眉被我惊吓得跳了起来,手里的杯子“兵”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倒把我吓一大跳。
我嗔她:“干嘛啊你,失魂落魄!”
苏眉“哎哟”一声,低下头,俯身去收拾杯子。我也蹲下来,帮忙收拾。真是越急越忙,看来给康柏的乌鸦嘴说中了,今晚得直接去吃宵夜。
碎了的瓷杯是淡黄色的,上面画着小天使的图案。杯子已经很旧了,苏眉用了很多年,好像还是自孤儿院带出来的,一直用到现在。苏眉是个很念旧的人。
保持了这么久的东西毁在一刹那,四分五裂,我也不禁觉得惋惜,连忙说:“碎得也不算厉害,可以拿胶水粘起来的,只是以后不能沾水了,只能摆在柜子里。”
苏眉忽然抬头,将手一放,手里捡着的几块比较大的碎片又掉在地上,碎成更小的碎片:“不要捡了,我不要了。”她霍然站起来。
我一愣,“不要?真不要?你以后不要后悔。”
一面说着,苏眉自室内拿出一把擦窗户的卷筒来,三扒两拨将碎片弄成一堆,顺手拿起沙发上一迭报纸盖在上头,包着捡起来,团成一团,自正说话的两兄弟中间插过去,冲出门口扔垃圾桶里。
我愣愣看她一轮发泄,忍不住说:“你要怪我吓着你就直接说出来吧,用不着这样。要不,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苏眉低低地说:“他是林祥熙。”
我一怔,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苏眉甩甩头,“我说,以前送我杯子的人是林祥熙。”
这是一天之内的第几个叫我惊愕的事情?却接连发生在这短短半小时内,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苏眉却笑了:“喂,大家不是说要去吃龙虾么?再不去,只能吃龙虾烧卖了。”
刹那之后,苏眉忽然又恢复成以前的那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