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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
一脸慌张的王景略挤开一众羽林军。
抱起倒地的许世快速朝着小巷外奔去。
一边走,一边还没有忘记让人吩咐下去,让周围的羽林军千万不要妄动。
千万不要妄动。
王景略的手心里,脑门上,后背上全是汗。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脚步是如此的沉重过。
事实上,自从他第一见到大将军许世起,他就觉得这个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人有些太过执着。
他为了大唐的安宁,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即便是为了那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潜在的威胁,他也有着病态的执着。
为此,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而今天的一切。
完全就是许世早已经预料到的一种结果。
在他准备带兵来到这座小院时,就已经想过一种可能。
他会死在这里。
他要用他的死,来证明一些什么。
可是这样的证明,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啊。
……
大唐皇宫里。
被雨水冲洗了一日一夜的宫殿,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
李青山看着这座宫殿,已经看了数十年时间,熟稔异常。
但他仍未厌倦。
就如同他如今的身躯,虽已苍老,但依然可以挺拔。
颜瑟师兄去了。
卫光明去了。
西陵神殿之中剩下的那两位神座,恐怕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这个人间。
他觉得他也命不久矣了。
但是,他还有些事情没放下。
李青山长吸了一口气,走进了皇帝所在的寝宫当中。
宫殿里。
皇帝放下药碗,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嫌苦,挥手示意太监退下,望着刚刚进来的李青山。
“国师,你可是好久都没来了。”
李青山微微颔首,他很感激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甚至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对于这些日子来的缺席,李青山表示有歉意。
然而,今天他来了,是给皇帝报忧的。
但是,如何报,对于李青山来说,也是一件不小的难题。
皇帝似乎看出了李青山有什么难言之隐,朝着他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事坏事,朕都听得进去。”
李青山深吸一口气,道:“许世……死了。”
皇帝沉默。
他仿佛好像没听到李青山的话一般。
皇帝就那么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
皇帝同样深吸一口气,道:“怎么死的?”
李青山开始将原委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完之后。
又是沉默。
宫殿里,连呼吸声都变得十分微弱。
片刻后,皇帝道:“消息封锁了没有?”
李青山道:“在场的所有羽林军都被看住了。”
皇帝道:“书院那边,有没有消息?”
李青山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夫子回到书院已经有些日子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严格封锁消息,凡是擅自泄露大将军死因者,杀无赦。”
李青山微微颔首。
二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到如何处置杀许世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一个他们处理不了的人。
当然,如果消息散播出去,恐怕整个大唐军方都会震动。
会有很多人,愿意为许世而死。
愿意用命去堆出一个复仇的机会来。
但,那是皇帝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皇帝相信,许世也不愿意见到。
皇帝摆摆手,让李青山下去处理这件事。
李青山悄然离去。
李青山走后不久,皇后出现在了宫殿当中。
皇帝将刚刚李青山的话复述了一遍给皇后。
皇后道:“陛下……许世大将军是故意求死,对吗?”
皇帝微微一叹,道:“没想到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前几日,他来宫里找朕,和朕说请朕修书书院,让夫子治宁缺之罪。”
皇后道:“陛下没有答应他,对吗?”
皇帝点点头,道:“他没有任何证据。”
“朕当年要治夏侯的罪,朕那弟弟说了话,宰相说了话,大理寺卿说了话,便是皇后你也说了话,你们都说,唐律里写的清清楚楚,无证据不为罪。”
“当时,许世没有说话。”
“可是现在的许世却是要让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请求夫子处置宁缺。”
“难道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皇后听到皇帝的话,明白了皇帝心中的某种不满。
但当年的事,毕竟涉及到了她的哥哥。
皇后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才说道:“许世是大唐最忠心的老将军。”
皇帝道:“就是因为朕知道他是最忠心的,朕才对他失望。”
“他想要证明什么?”
“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证明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死因如果传扬出去,会在大唐军方造成怎样的震动吗?”
“朕不相信他没想过这些,但他还是去了。”
“他还是去了,无非就是想证明一些他认为会发生的事情。”
“可问题是这件事还没有发生。”
“有必要吗?”
“如果忠心的人就可以偏执,那朕的大唐还要不要存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时,皇帝不停的咳嗽起来。
皇后不停的拍着皇帝的后背。
良久,皇帝的咳嗽才好转了一些。
这时,皇帝又缓缓说道:“唐国镇国大将军许世,武道巅峰强者,一只脚跨入越五境的门槛,军功威望第一人,大唐最忠实的捍卫者,他是世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
“可是,他在那人的手中,没有丝毫反抗之力,那人只用了隔空一指。”
“仅仅是隔空一指而已。”
“许世就倒下了。”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朕终于明白,为什么夫子没有和宫里提到那人的存在。”
“因为,那人或许根本就是和夫子一样的存在!”
皇后听到皇帝的推测,眼中都忍不住泛起不可置信。
毕竟,夫子在大唐,虽然不是神灵,但已经等同于神灵。
夫子可以一人敌国。
而那人,居然可以和夫子一样……
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许世手中握有大唐军权,麾下强者无数,铁骑数万,可以横扫万里。
但如果碰上这样的人。
便是将整个大唐的重甲玄骑都给交代了,恐怕也无法撼动那人分毫!
……
午后。
叶千秋跟着宁缺,带着桑桑、卓尔来到了书院。
随石径而上,过了云门阵,进入到书院后山,绕镜湖眺瀑布。
一行四人走到四面透风的草庐外,宁缺躬身说道:“老师,叶夫子来了。”
夫子坐在庐内,任四面来风而身形不动,须发微飘,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
他笑着说道:“快进来,快进来,羊肉快切好了。”
大师兄正在切羊肉。
涮锅调料的香味已经从草庐里飘了出来。
叶千秋几人走进了草庐。
草庐的空间还算大,足够这几个人坐下。
夫子看到叶千秋到了,挑眉道:“哪有上门做客,空手而来的道理。”
“你这人忒抠门儿。”
叶千秋笑道:“堂堂书院院长,不比我这个穷酸教书先生有钱?”
夫子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你都不懂?”
叶千秋朝着旁边新鲜的羊肉一瞅,道:“的确没有余粮,全是肉啊。”
“光吃肉不健康,怎么也不准备点蔬菜。”
夫子朝着宁缺道:“谁让你坐下的,去,整点菜来。”
“洗干净点。”
宁缺一脸无奈,只好起身出去拿菜去了。
夫子朝着在叶千秋身后站着的卓尔看了一眼,道:“你徒弟?”
卓尔朝着夫子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卓尔见过夫子。”
夫子笑着说道:“嗯,不错不错,小伙子很有精神嘛,就是脸有点黑,晚上出门小心点,当心人家撞到你。”
卓尔闻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整个大唐谁不知道书院院长很厉害,那是神话一般的人物。
可卓尔没想到,当他见到真实的书院院长之后。
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这时,夫子说道:“草莓冰沙刚好将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时候。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吃一碗吧。”
大师兄放下切肉的刀,开始把大瓷钵里的草莓冰沙分盘。
第一盘当然是给了夫子。
第二盘当然是给了叶千秋。
第三盘给了卓尔。
还剩下一些,留给了桑桑。
分完了之后,又开始拿到继续切肉。
桑桑坐在叶千秋身边,拿起竹制的调羹,挖了一勺冰砂送进唇里,细细品尝片刻,微黑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时,宁缺拿着菜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看着桑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调羹,吃的美滋滋。
宁缺吞了一口口水。
凑到桑桑旁边,道:“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桑桑道:“嗯,的确很好吃。”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着头说道:“这是给我的。”
宁缺大感恼怒,自己来了就是干活,连口吃的都不给,没好气的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桑桑吃的开心,夫子很高兴,摆手说道:“好吃也得少吃点,丫头你身子里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这些凉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冰砂里的草莓碎块挑出来吃了。
夫子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宁缺的存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宁缺急忙恭敬的说道:“没啥……”
这时,夫子和叶千秋说道:“你都教这小姑娘什么了。”
“我怎么看起来她好像什么都没学到?”
叶千秋笑道:“她还是学到一些东西的。”
桑桑在一旁,仰着小脑袋说道:“我老师教我写了好多字。”
“还给我念了好多经书。”
“虽然,我到现在好像也不太理解。”
“但我都记下了。”
夫子笑呵呵的说道:“那你的记性很好嘛。”
宁缺在一旁道:“桑桑的记性从小就好,就是懒。”
夫子道:“有你什么事,一边切肉去。”
宁缺表示很受伤。
这时,夫子看向桑桑,道:“那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学些东西?”
桑桑面色平静,她扭头看了看叶千秋。
一旁的宁缺完全怔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老师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要知道,这可是书院,老师可是夫子。
叶千秋笑道:“想学就学呗,不学白不学。”
桑桑想了想,道:“还是不要了。”
夫子笑道:“也好,跟着你的老师好好学,也是一件好事情。”
桑桑点头,开始专心致志的挑着冰沙里的草莓吃。
叶千秋道:“今天早上许世来找我求死,我把他送走了。”
夫子点了点头,道:“他也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偏执。”
“有点可惜,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这世上缺了谁都一样转。”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其实我还是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可是理解并不代表着能容忍。”
夫子道:“其实这是一件好事。”
“可以让他们更好的认清楚现实。”
叶千秋笑了笑,没多言。
这是,大师兄已经把肉切好。
一片片薄薄的肉片下进了锅里,翻滚几下子,让汤汁完全浸泡之后,散发出清香的肉味。
于是,夫子很高兴的邀请大家伙动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快吃,快吃,今天肉管够!”
宁缺也加入了吃肉大军当中。
……
大概半个时辰后。
草庐内的桌子上,就剩下一片残羹剩菜。
宁缺很不情愿的开始打扫桌面。
桑桑摸着有些鼓的小肚子,笑的很开心。
这时,陈皮皮从外面喊道:“老师,老师,宫里来信了,皇帝想请您去一趟宫里。”
“或者,他来书院也可以。”
夫子坐在草庐里,一边剔牙一边说道:“不见。”
于是,外面便没有了陈皮皮的动静。
夫子和叶千秋说道:“今天的肉吃的还行吧?”
叶千秋道:“不错,这羊肉很新鲜。”
“就是料汁稍微咸了些。”
夫子道:“下次,下次到你那儿去吃,你准备。”
叶千秋笑道:“行。”
叶千秋起身,道:“吃饱喝足,我该回去了,下午还要带孩子们练功。”
夫子摆摆手道:“那我就不送啦。”
叶千秋摇头失笑,带着卓尔和桑桑离开。
宁缺还在打扫卫生。
……
皇宫内。
皇帝蹙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李青山,道:“不见?”
李青山点了点头,道:“的确就是两个字,不见。”
皇帝道:“国师认为,夫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青山道:“以夫子的智慧又岂能参透不出其中的关节。”
“臣以为,应该就按刚刚陛下所说的那样办。”
皇帝微微颔首,道:“事不宜迟,把相关人等全部安顿好。”
“然后,明天放出许世病逝的消息。”
李青山道:“臣明白。”
……
叶千秋杀了唐国军方第一人的消息,并没有大范围的传扬出去。
事实上,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不希望大唐陷入混乱当中。
许世的死,变成了正常死亡。
虽然,还有人在怀疑许世的死因,但在国师李青山的佐证之下。
这股怀疑之风,渐渐被压了下去。
军方,没有出现大的动荡。
……
长安城,大将军府内。
王景略守在大将军的灵前,披麻戴孝。
他虽然不是大将军的亲属,但却算是大将军的弟子。
大将军死了,他得披麻戴孝。
王景略看着棺椁中躺着的大将军,再一想皇帝对于此事的处置。
王景略在心里微微一叹。
“大将军,我早就说过了不值的……”
……
七天之后,大唐镇国大将军许世的葬礼风风光光的在长安城举办。
很多唐人前去送大将军最后一程。
而此时,叶千秋的小院里,读书声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最近桑桑对老笔斋的生意越来越不上心。
因为,她现在真的不太缺钱。
宁缺最近在搞事情。
赚了一大笔钱。
桑桑很高兴和虎头他们一起上课。
学习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时光荏苒,转眼间,春意已经渐渐消弭,暑气来临。
这天,宁缺火急火燎的来找桑桑,顺便请叶千秋去个地方。
叶千秋便跟着宁缺,带上桑桑来到了雁鸣湖畔。
“叶夫子,你看,这一大片宅子我都买下来了。”
宁缺指着山下那片湖泊,指着湖对岸那些寥落的院落悄然说道。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准备搬家了?”
宁缺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的确有这个打算。”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这里不错,尤其是这个湖,很不错。”
……
宁缺要带着桑桑搬家了,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毕竟宅子还要整修翻新。
但这日子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时间渐逝,长安城由初夏而入盛夏,书院里蝉鸣愈噪,城中暑气渐作。
雁鸣湖畔的翻新工程正式完工,曾经分门别院的十余幢宅院被打通,被湖气薰软的旧墙壁被粉刷一新,那条穿行于宅院间的窄巷,被改造成花园里的石头小径,花草怒放蓬勃,很是清幽美丽。
这一日,临四十七巷的商户们请叶千秋领头,和宁缺主仆二人吃了顿告别宴。
当天夜里,宁缺和桑桑便搬离了临四十七巷,算是结束了在临四十七巷的岁月。
搬离之后的桑桑,还会每天来小院上课。
毕竟,她已经没有店铺要守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
桑桑突然带了一个身着青衣道袍的少女来到了小院。
这个少女,名叫叶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