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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任谁也不会想到20年前的高兴只是一个调皮捣蛋、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小倒爷。人人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接受洗礼,有人蜕变,化蛹成蝶;有人消失,泯然众生;有人一成不变,徒增皱纹。
那么,就让我把时间拨回到20年前。
上次是高兴的财迷劲儿让老师忍无可忍不得不家访,这次更加离谱:不务正业到了没边没底的地步。
大家都有这样的经历:晚自习时候,在没有老师监督的教室里,状态自然会比较原生态。有人说话聊天,有人偷偷吃零食,有人看课外书……好在那时没有手机、甚至连耳机都很少有。为了逮住班级里那几个不负责任的害群之马,班主任老师们常常会在暮色甚至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站在窗外窥视,或者像个影子一样,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教室的最后,然后,锁定目标,迅速拿下几个最不靠谱的学生,当做反面典型来做宣传。
想想看,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身后,随时出手,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经历!
我家那高兴倒是不闹不吵不当“严重破坏班级纪律”的“造反头头”,但是,他是一个暗流之下的刺头,吐槽的功夫是一流的。那时候,学校总是时不时搞搞精神文明建设,更有甚者还搞什么军事化管理,让学生们压力山大。所谓有压迫就有抱怨!于是每次下课都成了吐槽大会。
高兴就是吐槽大会的首席发言官:“学校的检查老师精力真旺盛啊,一天三小查,三天一大查,连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发都要管,到了自修课,老师还偷偷摸摸站在后门口,那个监视,那个眼神,回头一看吓死人……”
那时候高兴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
有好心的同学在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高兴顿觉身旁杀机四起。偷偷用余光往后一看,果然,班主任马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脸色有杀气。
高兴眼珠一转,临危不乱,继续说道:“你们说,学校这样搞,是不是让我们的老师很辛苦?尤其是班主任老师,更是要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你们看到没有,我们的亲爱的班主任,他的头发里又多了几根白发,他的额头上又多了几条皱纹……”
画风转变太快,周围同学想笑不敢笑,马拉老师脸上的杀气都无法继续展现。
马拉老师终于忍受不下去,他一拍高兴的桌子:“够了!我还没那么老!”
高兴假装刚刚看见老师的样子,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马老师,你就在我旁边啊,我怎么没见到你啊?”
“你真没见到我?”
“真的真的啊……马老师,这样,我想尿尿,是不是要……报告?”
马拉老师无可奈何。
高兴成功地借口尿遁,可没等他出了教室又被马拉老师叫住。他手里拿着一本《中国建筑史》,问高兴:“高兴,你的书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杂书?哪里来的?”
“图书馆借的。老师,我错了,我明天就还回去。”
马拉老师点点头:“在学校里,在教室里,只能看与学习有关的书,这你知道吧?还有,高兴,你的头发有点长了,超过学校规定的标准了哦……”
高兴赶紧表态放学后就去理发,理的长度一定符合国家标准,如此保证之后才获得批准离开教室。
这次“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力度颇大,针对学生的风貌仪容,校园里的黑板、告示牌上都用醒目的大字和图片各种强调,什么不许剃光头梳丸子头遮面头啊、男生发型不过眉女生不过耳啊等等一系列要求。学校门口还派上了老师值班,每天早晚在门口检查学生的仪容。用高兴的话说,简直是白色恐怖。
不仅高兴这一类的喇头被密切关注,其他的良民们照样被警告。
所有班主任都在班级里训话,重点强调了这次“精神文明建设”的活动。我们的班主任张晓龙在讲话的时候,还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个“盯着你”的动作说,无论是晚自习时间,还是其他上课时间,都很可能有一双眼睛,在某个地方,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监督着大家。
我们在下面听着老师的训话,后背感到一阵阵发麻。最后,李老师还特意强调了一件事情——关于早恋。
“不许早恋,不许动感情……其实,你们这样的年龄吧,有朦朦胧胧的感觉,老师也理解,青春期嘛……”
与前面那些被硬性规定、必须遵守的指标相比,“老班”张晓龙在谈及“早恋”的时候突然也有些扭捏。
大家都睁大眼睛伸长耳朵看着他。
“不过么,学校有这样的硬规定,那就要遵守。老师教你们一个办法:心里喜欢一个人了,那就做数学题,告诉自己,做一题就是一次喜欢,这样就会拼命做题。等高考完了,考上大学了,再把这些做过的题目给对方看,告诉对方,你做了多少题目就是喜欢她多少分量,若你给她看200斤重的数学题试卷,那她是不是会很感动?”
大家一听,傻在那里。我叹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数学习题,啪啪地打在课桌上:“别说200斤,就算50斤,那我肯定也不会早恋的,这样谈恋爱太累了!”
全班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杜微微的生日庆贺,我们文科四剑客是在镇上的冷饮店给她过的。杜微微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衬衣,一条黑色的裙子,脚上是一双白色凉鞋,清清爽爽,干净可人。我们几个人一起举起手里的莲子汤冷饮碗假装碰杯,一起唱起了中英合璧的生日快乐歌。场面热闹,连周围的几个客人和老板都忍不住多看了我们几眼。
歌声过后,杜微微问我:“小敏,你的白色旅游鞋买到了吗?”
一句话又戳到了我的痛处,我放下手中的莲子汤,痛苦又无奈地摇摇头。
林林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我委屈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末了我说:“……喏,我的鞋就这么又泡汤了。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跟白色旅游鞋没缘分啊?一年多了我都没盼到……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杜微微摇摇头:“你看那天,你坚决不要我送,结果我妈给我买了双凉鞋,5块钱。我妈还说:你怎么这么傻,过生日要凉鞋不要旅游鞋。”
我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现在的情况更惨了……”
芦苇好奇问:“怎么啦?”
“我喜欢上了摄影!上次姐姐婚礼,自从我看了那摄影师拍的照片,我心里就开始百爪挠腾了。我也想学着拍,但是、但是……摄影的烧钱,可比旅游鞋厉害多了。唉,人生好无趣啊。”我恹恹地趴下了。
林林安慰道:“小敏,你别这样想嘛,可以先去图书馆借摄影的书看,借书不要钱的呀。我很多美术方面的书都是借着看的,看着看着,也能学到东西了。然后等挣到钱了,再买设备啥的。”芦苇忽然一拍手:“小敏,我家有个海鸥相机,但我爸很少用,我跟我爸爸去说,让他借给你用……”
杜微微笑着说:“有梦想是好事,小敏,你可千万不要叫别人来实现你的梦想哟!”
我的闺蜜们都这样鼓励我,除了用力点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听从了林林的意见,跑去图书馆借摄影方面的书籍,可是我不能借回家,万一被老妈发现了,那可就是真的惨上加惨了。我都能想象老妈哀怨的眼神和愤怒的语气:“小敏,你为什么看这些无用的书……你的任务是高考……自古华山一条路,你就只有高考这个独木桥……”
我一直以为摄影摄影,拿着相机咔嚓咔嚓照相就可以了。可等我看到了书,我才发现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了:光圈、镜头、布局、构图、冲洗……17岁的女生捧着摄影书和杂志,像走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看杂志中的那些照片,或优美、或深邃、或引人深思,无一不让人印象深刻。
一直到闭馆的时候,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书往外走,心想下个周末再来,最好再弄一本笔记……忽然,我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熟悉不过的背影,居然是高兴。
他的身影灵活地一闪,很快消失。
他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应该跟豹子去打篮球的么?难道这小子开窍了,想好好学习了?这怎么可能呢?他能静下心来看一小时的书,我可以慷慨地奖他五毛钱!这家伙的肚子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该不会是想要倒卖书籍了吧?难道是跟着我来的?监视我么?
好奇心这种东西就像火苗,一旦燃烧起来就止也止不住。越想越不对劲儿,吃过晚饭的时候,我去高兴的房间,东打量西打量,书架、书桌、书包到处看,企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高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在房间里打转却毫无收获,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最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今天干吗去了?”
高兴油嘴滑舌:“今天?不就是正常过日子嘛,上学,吃饭,写作业,上厕所。”
“下午为什么去图书馆?”
“姐,去图书馆当然是去学习啦,不然还能干嘛?不过,姐,嘿嘿,我今天在图书馆可看到你了哟,而且——我看到你在看跟学习没关系的书。”
没找到他的破绽反而被他将一军?
我反驳:“我以后要考新闻系的,当然要学摄影!”
“我以后考土木建筑,同济大学,知道不?当然也要看专业有关的书!”
高兴学着我说话,我竟然无法反驳。
“姐,你也别说我,其实……”
他看了一眼门口,确定没人之后接着说:“姐,其实我们是同一战线的人,是战友,你放心,我不会揭发你的。你下次就尽管借书回家来,我替你掩护。”
“你怎么掩护啊?”我斜着眼睛问他。
高兴终于露底了,他递给我一本《高一物理模拟试题30套》,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并没有试题,全都是漂亮的古建筑图片。原来,这是套了一个假书皮的建筑史书籍。
说实话,这些建筑的图片我看着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是高兴的掩护手段倒是让我恍然大悟,如同黑夜中一道闪电照亮了我的大脑。
“你,这些天一直这么干的?”
高兴笑而不答。
“瞒过了我们老妈?”高兴点头。
“瞒过了马拉?”
“嗨,马拉算啥?表面看着像个精明的侦探,其实一点不灵的啦!那天我在晚自习的时候看了大半天这本书,他愣是一点没发现,反而还表扬我,说我总算不再跟那帮捣蛋鬼们同流合污了,终于良心发现学会了上进!”
我手指着他:“你,就凭你这个样子?还良心发现?”
高兴不满:“我咋啦?都是书,你看你的摄影书就是上进,我看我的建筑书就是不务正业啊?看你这个样子,比妈好不了多少……”
听他这话,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高兴甩着手中的书:“告诉你,我以后也能盖出跟这些图片上一样漂亮的房子!”
“就凭你?挣挣小钱可以,但是盖房子?呵呵呵!”
高兴推着我往门外去:“看不起我?看不起我?那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