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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柿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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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很喜欢舅妈,因为舅妈重男轻女。

    这不,我刚进高台门,就听到舅妈训斥大女儿金子的声音:“这么点事情你都做不好,你说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我一跨进舅妈家的门,就看到狼狈的一幕:一个锅被扔在地面上,屋子里有股明显的焦糊味。我忙问怎么回事。

    舅妈没好气:“看看你金子姐,一锅绿豆汤就被她烧糊了,锅底也烧焦了,整天浪费钱。”

    旁边金子姐捂着脸,脸上有个通红的巴掌印。她委屈地辩解:“是你让我去城东跑一趟,把做好的衣服给送过去,说能多给一块钱。我走的时候,还让豹子看着点锅的……”

    “你还顶嘴,让你送衣服,你也可以挑个好点时间去送的呀……最讨厌事情办不好还顶嘴!”舅妈对着金子姐横挑鼻子竖挑眼,态度很不好。

    这时,舅舅迷迷糊糊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好啦好啦,绿豆汤糊了就糊了吧,重新烧一锅呗,你们也不让人安生睡一觉!”

    “怎么重新烧啊,今天没有绿豆汤了!这炉子的火已经没了!还愣在那里干嘛,快去把烧焦的锅给洗干净了!”舅妈又冲金子姐一瞪眼。

    金子姐赶紧起身去捡被摔在地上的锅子。

    为了不让金子姐再挨骂,我赶紧趁机向里间喊:“舅舅,舅舅,我爸妈让你明天去我家吃饭!”

    “哦,小敏来啦,怎么来了也不进来呢?”舅舅看来是刚睡醒,“小敏啊,好久没见到你啦……来,把舅舅那衣服拿过来,好像里面有一包糖……”

    我一听,赶紧快乐地进去,把沙发上的一件外套递给舅舅。舅舅掏了一阵,掏出了一小包扁扁的东西:“这是一个朋友给我的,说是国外的糖。叫什么,哦,叫巧克力!”

    “哇——”我惊喜交加。

    我毫不客气且没一丝推辞就拿了巧克力,今晚,我可以到班级里去炫耀了。

    “舅舅,我走啦,明天晚上,记得去吃饭啊!”我叮嘱。

    我跨出了舅舅家的门。

    没走远,门后就传来舅妈的声音:“那种进口的国外糖,你有没有给我们豹子留点啊……”

    我伸伸舌头,赶紧跑。弄不好这是舅舅的唯一一块进口巧克力,我抢了豹子表弟的口粮了。哇,那我舅妈肯定又要责骂舅舅啦——豹子是她的心头肉,是宝贝心肝,没有一个女孩子的待遇可以超过她家豹子的!

    晚饭的伙食很差,就三个菜:肉酱(是指加了点肉丝的豆瓣酱)、炒茭白,炒土豆。不过,蓓蕾有专门的伙食:一个蒸鸡蛋再加一个大苹果。

    高兴抗议,“不是买了一只鸡吗?为什么不烧鸡肉?我要喝鸡汤!”

    妈妈拍了他一下:“那只鸡留着等明天舅舅来了再吃。”

    我扒拉着吃完饭,突然想起,下周就是我的生日了。我赶紧问,“妈,我生日有什么礼物吗?”

    “你想要什么?”有门!我立马欢欣鼓舞:“我要一双白色旅游鞋就行!”

    妈妈抬头扫了我一眼:“其实,我等着你懂事一点地说——我们家里还有欠债呢,17岁也不是大不了的日子,我不要生日礼物。”

    我几乎半口饭噎在嗓子里。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请你舅舅来家里吃饭吗?本来你舅舅是让我们全家过去他那里吃饭的,但是,我跟你爸想跟你舅舅商量借一笔钱。爸爸妈妈欠了其他朋友3000块钱,已经很长时间了,再不还妈妈都没脸见那朋友了,所以想找舅舅借3000块腾挪一下。可是妈妈已经向舅舅借过好几次钱了,这样的事情,担心对着你舅妈不好开口,所以才想先找舅舅自己过来说一下……这是爸爸妈妈人生中最后一笔欠款了,还了就一身轻松。唉,你们孩子,怎么就是不懂事,不知大人的辛苦。这些年来,爸妈都是10个罐子9个盖地过日子,到处腾挪借钱还钱,你还总是伸手要钱。没有白色旅游鞋,你是会怎么样啊?”

    我把头埋在饭碗里,听着母亲大人的教训,沉默不语。可恨的是高兴,还在旁边扮鬼脸。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吃完晚饭,高兴趁父母不注意,蹭到我身旁,满脸跑眉毛地跟我说:“姐,你要买白色旅游鞋,我都听了不下100遍了,既然向老妈要钱那么难,你为什么不自己挣钱买?”

    我冲他瞪眼:“我像你那样,向同学出租小人书和磁带挣钱?给同学抄作业收钱?靠通风报信挣钱?没道德!”

    高兴不服气地辩解:“我这些都是劳动所得,我小时候去街边卖冰棍挣钱,你看见我还假装不认识我呢,觉得我丢脸,可我回家还不是给你冰棍吃……”

    我哼哼:“也就小时候卖冰棍是正当收入!”

    高兴更是一副鄙薄我的神情:“你自己才是假装清高饿死人,我出租小人书和磁带,那是有效利用资本。我给同学写作业,那是充分利用我的智商和时间。至于通风报信,那更是信息资源的有效置换!”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兴很得意:“姐,你以后肯定会向我借钱的,到时我也是要向你收利息的哦!”

    我气得一挥手,却忘了手里正在刷的碗。

    于是这个碗顺理成章地掉在地上摔碎了。高兴飞速蹲下把碎碴捡起来,又偷偷向房间里看了一眼说:“乖乖,幸亏爸爸妈妈没听见!”

    我也松了一口气:“你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高兴找出一张旧报纸把碎碗片都包了起来:“姐,好事,破了一个碗,以后你都可以少洗一个了。”

    我心有余悸:“猪高兴,你这是在安慰我嘛?以后只有你不吃饭,我才会少洗一个碗呢!”

    小蓓蕾出事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

    高台门天井里有个角落有一堆沙子,可能是很久以前谁家做建筑活时多出来的材料,扔了可惜就堆放在那里。孩子都喜欢玩沙,小蓓蕾也不例外,那沙子日晒雨淋,倒也不脏,大人甚至还在那里扔了两个塑料碗,可以让小蓓蕾自个玩过家家。

    水仙舅妈想给小蓓蕾做碗鸡蛋羹当下午点心,于是去厨房烧火。

    小蓓蕾在玩沙,忽然发现了藏在门后的塑料桶,她便伸手从那桶里掏出一把白花花的粉末,可那是石灰!正当小蓓蕾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的时候,一只猫咪突然出现,小蓓蕾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仰,小手中的白色粉末全部洒在了脸上。小蓓蕾顿时大哭。

    驼背姑姑最先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手中的藕饼和糖都掉在了地上。但是她跑不快,只能竭力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眼睛会瞎的啊!”

    水仙舅妈听到了,赶紧扔了手中的柴火,从厨房里冲出来,然后抱起小蓓蕾。小蓓蕾紧闭眼睛哇哇地哭。水仙舅妈魂不附体地喊:“快帮帮我啊,快送医院啊……”

    驼背姑姑急得团团转:“你赶紧先送医院,我去叫人!”

    在小浦镇医院里,医生不停地给小蓓蕾冲洗眼睛。妈妈爸爸、支书舅舅、我和高兴都到了,但是小蓓蕾被很多人围着,我们看不到。

    水仙舅妈哭得一脸泪水:“我也不知道撒脸上的是一大捧还是一小把……我后悔死了,那石灰是想过几天刷墙用的,怕下雨所以没放院子里,放在家里门后面了……小蓓蕾出点事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小静啊……我宁愿是我的眼珠子坏掉……”

    老支书舅舅拍了拍水仙舅妈的肩膀:“水仙,先别这样,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呢,我们要安静,不要影响医生工作,肯定有希望的……”

    在等待期间,我看到好几个人被送来医院急救。一个农村姑娘,说是喝了农药,送进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还有一个小伙子,上半身都是血,说是与人打架,然后被人用摔破的瓶子捅了……多年前的镇医院条件不好,顾不上患者的隐私,很多伤病情况危急的,就是在露天的医院院子里接受抢救,设备简易,过程粗暴,看得我心惊胆战。

    终于,医生过来问家属是谁,一行人赶紧上前去,紧张地看着医生。

    那医生没什么表情地跟我们说:“好了,问题不大了,撒的石灰很有限,经过大量的清水冲洗后没什么了,但是这两天还是要注意观察。以后当心些,我们这医院,几乎天天有被烫伤的或者摔伤的孩子,但是被撒石灰的,真是很少,孩子可怜的!”

    妈妈和水仙舅妈刚才还抱头痛哭,现在终于缓了口气。小蓓蕾在一旁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一圈子的人。

    “这件事,不要向你们姐姐说,一个字都不要提,免得她担心难受!你们姐姐,已经很苦了,知道了吗?”妈妈对我们下了死命令。

    水仙舅妈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脸上又哭又笑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我回去告诉驼背姑姑,不然她也担心……刚才她吓坏了。”

    回家路上,我和高兴走在最后面。高兴悄悄和我说:“姐,你刚才把我的手腕掐得好紧!我现在疼死了,你故意的是吧?”

    我瞟他一眼:“你皮糙肉厚的,也知道疼?”

    高兴嘟嘟囔囔:“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好哇!”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高兴啊,我突然发现,我们能平安地活到17岁其实很不容易的哦。我竟然没有缺手缺脚,也没瞎眼驼背,不然,说不定哪天一个小意外发生了,我就这样了……”我做了个惨死状的鬼脸。

    高兴鄙夷地说:“你那么能吃能喝的,死不了,而且这世上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过,哪会舍得那样啊——”他做了一个更加难看夸张的鬼脸。

    高兴的话提醒了我:“就是,我连一双白色旅游鞋都还没有得到呢,我肯定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早日穿上白色旅游鞋!”

    高兴更加鄙夷了,眼神里满是不屑,长叹一声:“姐,你的人生目标,就是白色旅游鞋啊?”

    我回嘴:“你呢,你的人生目标,不就是多挣几块钱吗,然后乐呵呵地等着我向你借高利贷!告诉你,别想得美,门都没有!”

    高兴忽然变得深沉起来:“挣钱只是小目标,我可是有人生大追求的哦!”

    我好奇地盯着他:“你?你还有人生大追求?”

    高兴甩开我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