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取象

二品才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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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危西鄙是一片开阔谷地,其余地势或者有山坡溪水或者有丛林阡陌,皆不如这里平坦有利。是以鬼方与商军交战多在此地,就连鬼方联军也驻扎在此西南。

    巫鸩在鬼方营地中待过,对联军各族的排布了然于心。

    所以当她带着二百射兵、五十条战犬趁夜潜入营地时,面对满谷帐篷灯火丝毫不觉得心慌眼花。

    漫山灯火中,她很快就瞄准了目标——营地中部偏左那一片帐篷,赤鬼部驻地。

    鬼方联军按族扎营,赤鬼部居中,其余各族各部分开围绕着它驻扎。要想突入赤鬼部营地,就必须穿过联军各族的层层流动哨和其他营地。

    那就分头行动。

    巫鸩半蹲在地,回头冲着商军射亚点一点头:“按照我说的路线行事,只骚扰,莫恋战。”

    射亚得令,带着一百射手呼喝着跳将起来。鬼方的一个游动哨大惊,正要示警,却被一箭撂倒,滚到地上扎挣去了。这些射手一拥而上,干掉剩下几个哨兵冲入营中。

    顷刻间,鬼方营地呼喊声四起:“商军夜袭!商军夜袭!”接着便见人影纷沓,火光杂乱,商军射手们还嫌动静不够大,抓了火把开始烧军帐了。

    蓝山看得手痒,凑到巫鸩身后低声道:“大人,射亚已经得手了,咱们也去杀几个耍耍?”

    没回答,巫鸩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着远处。半晌一点头:“准备。”

    蓝山大喜,回头招呼众人:“准备走了!都跑快点!”

    众人应和一声。巫鸩吩咐让军犬上前,一个犬亚带着五十条大狗从后面挤过来。蓝山一见大喜,拉住那犬亚笑道:“雀巢!咋个是你!升官了诶!”

    原来雀巢回来之后因为画图有功,被妇好赏了不少布帛财物,又擢升他为犬亚,留在雀师中驯养军犬。

    这倒正合他特长,本来雀巢就极善与动物打交道,凡他养的犬只没一个不服贴听话的。

    巫鸩听了蓝山的介绍,又见那些犬只果然听话,潜行许久居然没一个乱吠乱叫的,便欣慰道:“好,省了兽铃。”

    当下,雀巢最先起身。雀巢一路口哨声婉转变换,那些大狗撒腿狂奔,汪汪嗷嗷大声吠叫,引得各族营地里的狗纷纷乱叫。大批鬼方人也被引了过去。

    火光、人声、马嘶、犬吠混在一起,在黑夜里乱成一团。

    犬群一路撕咬,飞快劈开了一条道。巫鸩的一百人跟在犬群后面,轻车熟路地摸向赤鬼部大营。

    然而鬼方毕竟全民骑射游牧为生,短暂惊厥之后已经迅速开始恢复秩序。这一百人还未到达赤鬼部,便遇到了好几处截击。

    “不要恋战!甩开纠缠继续前进!”巫鸩一箭射倒高处伏击的两名鬼方人,指挥众人继续向前。

    “你们的目标是前方大帐,在里面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众射手轰然应和一声,纷纷逼退身侧威胁,奋勇向前。好在沿途阻截的鬼方人并不痴缠,一击不中便退了回去。

    蓝山左臂还未痊愈拉不得弓,便在背后绑着面巨大皮盾,右臂挥舞长戈冲在前面为巫鸩开路。

    有了他的帮助,巫鸩踏过地上众人,轻盈跳跃,第一个翻进了大帐栅栏内。

    栏内并非无人,十多名缁骑守在帐外。巫鸩心中略定:有缁骑,鬼方易肯定也在。

    见她闯入,缁骑们怒不可遏,搭箭便射。蓝山飞扑进来,背着皮盾抱住巫鸩就地一滚。羽箭噗噗射空,地上、盾上哪里都有。

    趁这个空,巫鸩娇叱一声:“杀!”

    栅栏外轰然响应,弓弦开合声嗡嗡不断,栅栏内本就点着篝火照明,这一下把众缁骑照了个通透,清清楚楚成了商军射兵们的活靶子。

    一轮射罢,只剩下两名缁骑还活着。巫鸩不再搭理他们,从盾下爬起来要进帐去。

    那两名缁骑哪里能放?大骂着挥刀冲来,巫鸩迅速挽弓一箭,放翻后面一个。前头那个已经趁机冲了上来。

    那缁骑咧开嘴巴,一口黄牙呲在外头大吼着一起死。巫鸩不退反进,腾身一跃撞了过去。

    二人一撞即开,那缁骑捂着脖子倒了下去——一把铜刀从下巴底下斜插进了脑袋里。

    蓝山赶了过来,巫鸩冲那缁骑一歪头:“把刀收回来。”自己头也不回朝着帐中去了。

    今夜,她的目标只有鬼方易。

    一挑帐帘,巫鸩弯弓搭箭,厉声喝道:“鬼方易!出来!”

    没人应声,偌大帐内只有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蓝山举戈跟进来,巫鸩甩一个眼色过去,蓝山大步走过去用戈一挑,那人皮带被勾住,挂在半空嗷嗷大骂不止。

    也是个旧相识。这位破口大骂的不是别人,乃是鬼方易的嫡子——裘。

    巫鸩秀眉轻蹙,问道:“你父亲呢?”

    裘并没见过去掉面具后的巫鸩,兀自大骂不休,什么贱婢奴隶满口胡喷。蓝山听得火起,往地上一摁,一脚踢过去,登时就没了声响。

    巫鸩看也懒得看抽搐的裘,兀自在帐中走了一圈。看着帐中火烛,像是人刚走不远。巫鸩思忖片刻,快步向外走去。

    “今夜不成了,快走。”她吩咐蓝山:“带上他。”

    主仆二人扛着裘出来,就听营地前方一阵铿锵号角之声。四下营地一起大吼:“族长出战!族长出战!”

    但见西南方一片烟尘腾空,遍地篝火的映照下,那片烟尘昏黄狰狞。马蹄踏地的声音隆隆而至,无数人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犬群大骇,狂吠不已。雀巢大呼求问对策,商军射亚也上前来问。巫鸩神色自若,淡淡道:“诸位的任务已毕。带着这个崽子,原路撤回下危。”

    “您不走?”

    火光中,射亚看见巫鸩隐约笑了一下。不知为何,旁边的蓝山一见她笑却缩起了脖子。

    “我还有事。快走,不要恋战。雀侯在等你们。”

    众射手得令而去,巫鸩看着蓝山:“你也走,你这半条胳膊待会儿帮不了什么忙。”

    蓝山挺戈屹立,不服气地嚷嚷着:“我能挡箭!”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因为巫鸩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蓝山不敢忤逆,可还是不甘心回去,嗫嚅着还要说话。

    巫鸩一句话打断了他:“去东边溪水旁等着接应。”

    原来自己还有用,蓝山大喜,这才忐忑离去。一时间,夜袭入营的商军走了个干净,巫鸩一闪身,潜入了黑暗之中。

    由于鬼方联军被勒令各自护营不出,袭营的商军射兵得以飞快撤了出去。雀侯正等在谷地入口处,见射兵损伤甚少,大喜过望。

    收回射兵,雀侯令六十车兵向前推进,二十辆战车排成前后两排兼顾阵型,每车俱张车盾,射手挽弓以待,专等鬼方易的大军杀到。

    鬼方易有意要在众人面前显显能耐,故而非要令骑兵整肃到齐了才一起杀出。殊不知气势是有了,偷袭的那群人也放跑了。

    一路杀来都没看见商军,鬼方易心中犯起了嘀咕。夜间光线暗淡,鬼方易一直纵马冲出营地才远远看见雀侯的两排战车正等在那里。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鬼方易亲自吹起号角,右翼黄鬼部倾巢而出。雀侯擂鼓号令,就等对方进入射程便开始放箭。

    哪知鬼方易比鱼都滑,他命令黄鬼部只在射程外左右包抄往返呼喊。商军士兵只觉前后左右尽是人影马蹄,四面八方都是喊声,一些个胆子小的便开始不安起来,攥着武器的手也汗津津的。

    若是个急脾气的师长,这时就命人冲杀了。可惜雀侯性子极慢,任黄鬼部怎么挑衅也不令手下进攻。黄鬼部枉遛几圈,一点便宜也没占着。

    此刻月上中天,鬼方易借着月华四下观瞧,见对面严阵以待,却不肯放出一兵一箭来。这架势并不像是要劫营拼命,倒像是在等什么。

    等什么呢?鬼方易思忖不定,

    他按住赤鬼部的主力,令黄鬼部放出一队先行射击,就为试探看看对方手段。

    对方倒也给面子,连排车盾一支,任他流箭飞射也肯不出战。只抽冷子回上个一两箭,双方你来我往,只是试探不停。

    几番下来,鬼方易愈加觉出不对。在他示意下,黄鬼部宗主跃马上前吼道:“雀侯!你到底干嘛来的?要战就战,缩在哪做乌龟吗?!”

    不料雀侯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你忙你的,我等人。”

    等人?

    黄鬼宗主大怒,回身向族长请战。鬼方易却觉出不对,下令后撤,同时命令赤鬼部迅速回防回营——他吃不准雀侯的意图。

    赤鬼部骑兵刚刚折转马头,便纷乱起来。众人乱糟糟指向东边,一个骑兵大呼起来:“象!象!”

    更多人一起大呼起来,连商军也惊呼不已。鬼方易循声望去,但见黑夜中一个硕大身影城池一般缓缓走来。

    月华给那大物勾勒出一圈明亮边缘,大象灰色的褶皱皮肤在月光下愈加黯然。

    “谁把象拉出来了?!象兵呢?!拦住!快拦住!”

    鬼方易大怒,连番下令。这时营中有人飞报,象栏被毁,四个象兵全部被杀。

    “那是谁在骑象?!”鬼方易看着象背上那个纤细人影咬牙切齿,想放箭射,又怕伤了象。正犹豫间,大象已经迈过了溪水,象鼻一勾,从地上拽起一个男人放在了背上。

    鬼方易又惊又怒:这象好容易驯服,并不怎么服管教,怎么今天如此通人性?那男人是谁?!

    正疑惑间,但听那男子跨在象背上哈哈大笑:“鬼方易!来看看这位是谁!”

    月光忽然大放,众人看得清楚:男人背后站着的那位控象者,居然是个女子。

    巫鸩高高立着,睥睨着鬼方易:“族长,好久不见。”

    这声音十分熟悉,鬼方易一时有些想不起来。那女人有说话了,语气中尽是嘲讽:“怎么?巫华的声音,你已经忘了?”

    巫华?鬼方易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