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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巫鸩来说,死并不是什么大事。
从小到大,死在她手里的人牲不计其数。商时祭法繁杂,剥皮、对刨、制腊……那些人牲什么样的死状巫鸩都见过。
杀的人多了,她也就麻木了。
大巫咸继任者的身份没有让她变得矜贵自重,反而使巫鸩更加不惜命——人都是要死的,贫富男女都逃不过,那又有什么好珍惜的?
遇见弃之前,巫鸩与世间的唯一联系就是巫红。巫红死后,她就只剩下弃。
可是弃还有大邑要救、小家要顾。他的世界越来越大,而巫鸩的伤势却越来越重,他的海阔天空,她已经无力参与下去了。
如今,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巫族。近半数巫族人还被关在亳邑,大巫朋费尽心机把她送出来,无非是想让她替全族求个赦免。
巫鸩在鬼方忍辱谋划,精疲力竭。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累极了,在看到缁骑追来的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死亡多么轻松啊。巫鸩只需掩护弃离开,等他到达井方,在昭王面前论功求情,巫族定会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吧,死前再帮弃一次。
“小心!”
蓝山猛的将走神的巫鸩拽开,一支铜箭从她耳畔嗡一声擦过去。巫鸩就地一翻,挣扎着爬起来向着对面连发两箭。
一个缁骑捂着眼睛倒了下去,另一个缁骑肩膀中箭却不退反近,怒吼着掰断了箭杆,耷拉着一只胳膊扑了过来。
巫鸩再退,蓝山射倒旁边纠缠的一人,冲过来一锤砸翻那中箭缁骑。
其时天色已暗,加上雨点忽大忽小,林中晦暗难明。二人看不清缁骑面目,只能勉强看清正围拢逼近的一片人影。
巫鸩略数一下,约有三十余人。其中一个位置略靠后的削瘦人影正在不断发号施令,听声音是明。另一个壮硕影子则冲在前头,左右各有五六人追随。
看来这两个是缁骑的头领。巫鸩低声道:“你对付前面那个,动静搞大一点。”
蓝山领命,大吼一声回身扑去。围上来的缁骑不料他突然反攻,来不及躲闪,前头两个被蓝山一锤一个砸得脑袋开花。
众人大惊,都没注意蓝山身后,一个瘦小身影悄然退走。
顷刻就死了两个手下,那壮硕影子怒得大骂道:“宰了他!”
这人正是那个花臂缁骑。
鬼方易所练缁骑一共只有千人,最高统领是鬼方易。明因身份特殊,算是缁骑副统领。往下是十个百夫,这花臂是其中之一,因了左臂纹刺的墨纹,被人称为花百长。
花百长极爱惜下属。缁骑很难扩充人手,每一个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要经过严苛的审核训练才能脱离罪籍加入其中,死一个就少一个。
眼前就俩人,就已经杀伤了好几个下属。一错眼,又有倆又惨死眼前,花百长焉能不怒?他一面骂着,一面从背后拔出两把蚌钺大步上前:“让我来!”
蚌钺是用巨大的蚌壳磨出刃来做成的斧子。这种材质不如铜、石沉重,却比二者锋利。
花百长挥动钺蚌劈砍下来,蓝山听出风声不对,向后一退躲过。
不料后背梆的一声撞上的一棵大树,还未等他抬头,已看到脚前阴影急动。花百长迎头一钺直劈下来,口中兀自大骂不已。
蓝山急忙向下便躺,两把蚌钺砍在树干上。花百长一扽,带出的树皮、木屑溅了蓝山一脸。
“好东西!”
蓝山大喜,不顾周围缁骑的叫嚣攻击,轮起石锤与花百长打在一处:“给我吧!”
花百长是个狠人,可蓝山从小就没拿自己当过人。俩人力气相仿、狠劲类似,一开始难分仲伯,可打出了十几步之后差距就显出来了。
眼看天黑,那几个跑掉的“马羌”人还不知去向。花百长焦躁不已,下手不自觉也重了起来。每劈一斧必使全力,企图一击毙命。蓝山则轻拨轻挡,专等对方力尽时偷袭。
二人又缠斗出几步,终于给蓝山抓住了机会。花百长右手一斧劈下,左手跟上横砍过去,蓝山趁他双臂还未抬起,一锤砸过来,正中对方左臂。
花百长闷哼一声,左手一松,蚌斧落地。他忍痛轮起右臂想要再砍,蓝山一脚踹至他胸前,花百长蹬蹬蹬倒退几步,终于滚倒在地。蓝山捡起那蚌斧,乐得眉开眼笑。
众缁骑涌来搀扶,花百长满头大汗,吼道:“放箭!射死他!”
先前二人斗在一处,弓镞不敢轻动。如今分开,众缁骑引弓搭箭,冲着那个奔跑的黑影乱纷纷射了一气。
天色愈发暗了,人影树影交迭在一起极难分辨。蓝山躲闪跑跳,从一棵大树后蹿到另一棵树后头。羽箭哧哧落地,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射中。
“追!他跑不了!”花百长扶着左臂怒吼。众缁骑急追不舍,他喘了口气,忽然觉出不对:“明呢?明大人在哪?”
剩下五六个缁骑面面相觑,他们只顾保护自己的百长,都忘了明。
“快找!他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得被族长活剥了!”
花百长急眼了。尽管他不喜欢这个阴柔的男人,可要是明真出什么事,鬼方易的手段……他不敢再想,吼叫着命令点起火把找人。
黑暗中举火,等于是把自己赤条条地暴露在敌人面前。有缁骑上前分辩,花百长怒道:“现在啥都不重要了,先找到明!”
十几支火把猝然亮起,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份外夺目。巫鸩远远看着那一团团火苗在林中乱转,转过头问身后的人:“准备好了?”
在她身后那棵大槐树上,明被捆得结结实实,连嘴里也堵上了一大团荒草泥团。他对着巫鸩怒目而视,唔唔闷叫不已。
巫鸩踢开地上的一具尸体,就这一个倒霉缁骑看见了巫鸩偷袭明。结果被巫鸩捅死不算,还扒个精光,腰带衣服都拿来撕巴撕巴捆明了。
铜刀的反光一闪,巫鸩掐住了明的下巴,左右扒拉了一下。明瞪大眼睛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不相信巫鸩敢动手。他可是鬼方易的男人,西北百族谁敢动他一根指头?谁能承受得住鬼方九宗的兵马摧踏?
明愤怒地摇着脑袋,示意巫鸩把他嘴里的草团去掉。他得好好教教这个疯女人。
然后他就觉得脖子上一凉,有什么暖洋洋的东西流到了胸口。
巫鸩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明脖子上的切口。天太黑,看不清楚,只不过从明的痉挛程度看起来,自己这一刀切得一如既往的精准。
她伸手抠掉了明嘴里的泥团,在旁边坐了下来。
“想说什么,说吧。”
明哪里还说得出话,大张着嘴巴也只能发出极小的咯咯声。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他的前襟。
巫鸩看着斜坡下那些游弋的火光,悠悠地道:“你杀了草儿,我就不能让你死得太轻松。你应该感谢我精力不济,不然,我一定把你的皮剥下来送给鬼方易。”
“谁……”明开始痉挛了。他不甘心,什么草儿花儿的,关他什么事?
“就是被你捅了两刀的大巫祝,她是我的妹妹。我们俩是从大邑商来的,你们被骗了。”
明剧烈地抽搐起来。鲜血终于流尽,他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只有一双眼睛还瞪得老大。
族长……你千万要小心……那些商人骗了你……
远处的火把突然围拢在了一处。一个汉子被火光围在中间,正在奋力拼杀。巫鸩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认出那张沾了血污的脸是蓝山。
她数了数,还剩下二十多个缁骑。
得全部解决掉才行。
巫鸩揪住明的头发,用刀在脖子上再一勒,明的头颅应声而落。
她提溜着那脑袋大步朝火光走去。一边走,一边解下了左臂的兽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