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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厉夫人“得胜”归去心情大好,大殿里很是平静了一阵子。
但是总有人不愿意消停。
西殿戍卫长今天这一趟不仅没露脸,反而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在众多手下面前丢尽了颜面。回来以后越想越气,不行,这口气一定得出。
可怎么出气呢?他一个戍卫长,豆大点的权力只在这一个西配殿管用。若是没有族长权贵的大令在手,出了大殿一个牧民都敢怼他。
戍卫长拿着块浸了水的陶片冰着自己的黑紫眼圈,呲牙咧嘴地琢磨着如何报复那院子里的人。
想来想去,还是得去厉夫人面前拱火。
戍卫长知道,厉夫人对一切男宠都恨之入骨。那个幽是最好的箭靶,右骨都夫人不能碰,一个男宠却没关系。那就从幽身上找错处!
可惜这位戍卫长人蠢脑残,在他这里,害人就是叫来一群手下围着那人揍死人。动脑子陷害人这种事,他实不在行。
一直想到太阳偏西,他也没想出个什么错处来。急得他满地打转,最后也不知该恼谁,狠狠把陶片往扔进水盘里一扔,哗啦一声,水花溅出洇了一地。
一片水渍在地上渐渐洇晕开,成了个怪模怪样的图形。他又被这摊水渍引去了注意力,盯着看那形状像个啥。
嗯,像个东倒西歪的房子。戍卫长唑起牙花子,怎么觉得今天在哪见过这样的图形?
在哪呢?
好像那图形还比这个大不少?复杂不少?戍卫长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在右骨都府嘛!幽怀里撕下来的那块绢布上就是这样的墨线图形!
那是个什么?戍卫长知道宗庙中的大巫女大巫师有时会用墨笔写些符画记事,幽不是巫师,肯定没这个本事。那墨线一定不是符文,是画!
他使劲回忆那一堆墨线,越想越激动:那画的不就是上城吗?那一堆细小墨线虽然撩草,但勉强能看成是大殿和宗庙,外面那一大圈是上城。
至于周围那一跳曲曲弯弯的粗墨线就更熟悉了,那是城下的朔水。
上城的地图?
戍卫长一蹦老高,飞快冲了出去,便跑边一叠声的问:“厉夫人呢?夫人在哪?”
厉夫人在东殿。
东殿里有孩子想吃腌肉,东厨没有储备了,报到西殿去。厉夫人得了把柄,亲自送肉过来,顺便把白鬼暮叫出来痛骂一顿。白鬼暮低着头哀哀听训,一句话也不敢回。
厉夫人正骂得高兴,戍卫长火烧火燎地冲了过来。厉夫人喝退了白鬼暮,就坐在东殿门塾外面听他把地图的事说了一遍。
蠢笨人陷害他人都是一个套路,指着别个的短处一口咬定是错处,再把推测全都说成是证据,这就成了。
厉夫人一听幽在偷画上城地图就炸了,戍卫长适时再添上一把火:“夫人您想,谁会要上城的地图呢?肯定是殷人啊!”
厉夫人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鬼方易刮目相看的机会。为鬼方铲除细作,她义不容辞!
于是趁夜围剿的事也敲定了下来。
夜幕低垂,天空从浅蓝到深蓝最后终于沉沦成完全的黑色。一颗星星亮了起来,接着是更多的星星。星光幽幽闪烁,冷漠地看着地上的鬼方上城。
大殿内,庭燎燃得极壮极亮。西殿的庭燎尤为耀眼,厉夫人站在庭中阶上,满意地打量着阶下之人。
火光所及之处,是三个荷弓持戈的百夫长。这仨百夫是鬼方易霸占了她父亲的宗族之后,吐给她的唯一势力。这几百人平日就在上城附近作邑,是厉夫人的忠实拥趸。
“右骨都府中若有人反抗,就地扑杀!去吧!”
一条明晃晃的火龙从大殿中悄然游出,蜿蜒扑向低处的右骨都府。西殿戍卫长肿着一张脸在前面带路。
到了门前,但见两扇大门紧闭,从栅栏中向内窥伺,黑乎乎一片寂静无声。三个百夫长对一个眼神,分出一百人将府邸围得滴水不漏,其余人守在门外准备破门。
戍卫长把门拍得山响,惊得远处几只狗汪汪乱叫。门内却是静悄悄的,毫无人声。
“不是跑了吧!”戍卫长转头询问那俩百夫长,要不要破门闯进去。
头顶扎着个鹰头骨的百夫长一点头,五个壮汉便提着石斧开始劈门。木栅结构的门是草绳固定,砍开草绳才能开门。
劈了没几下,门里面忽地一亮,几蓬灯火同时燃起。大熊带着十几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干嘛的?这里是右骨都府知道不知道?”
戍卫长拍着门叫道:“少废话,叫幽出来!”
大熊俩膀一抱,跟手下挤眉弄眼一番,转过来乜斜他:“俺道是谁呢,这不是白天被俺们揍成狗头的大——戍卫长么?怎么?白天打不过?半夜带人报仇来了?”
鹰头百夫长沉着脸上前,隔着门打量了大熊一番,客气道:“这位勇士,你是牧民,来上城服役的是吗?我们来是为公事,不难为你,还请叫幽出来一趟,有几句话问他。”
“那不是俺的活儿。俺们服役的只管看门,看够了日子就回家。你们什么公事母事的,自己找去。别再拍门了啊,俺们还要睡觉呢。”
说着,他真个就吆喝众人一起回屋。戍卫长跺脚急道:“他就是故意的!肯定是为了掩护幽!现在他们已经醒了,再不动手当心他逃跑!”
鹰头百夫长和另外俩同僚嘀咕几句,点头道:“全体弓上弦,单来五十个人,把门撞开!”
嘁哩喀喳,连砍带砸,两扇大门不一会就成了一堆碎木桩。鹰头百夫长举着火把一马当先闯进去,却险些被院子里的碎陶烂罐绊个结实。
顾不得骂人,他挥一挥手,一百人蜂拥挤进来,举着火把挨个屋子搜人。鹰头百夫长站在院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右骨都府里有人出来?
他的感觉得到了证实。除了门口那几间屋子里有人之外,其余房间空无一人。
确切地说,除了大熊和手下的十几个牧民之外,整个右骨都府再没一个人了。
戍卫长气急败坏,冲着大熊逼过去:“你说!这府里的人呢?!去哪了?!是不是你刚刚拦住门把他们放跑的?”
大熊俩拳头一捏,咔吧吧一阵骨节声响把戍卫长抻出的脖子又按了回去。
“俺说了,俺们只管看门,别的啥都不管。这里住的是右骨都家眷,又不是犯人!我管得住人家嘛!”
鹰头百夫长挨个屋子转了一圈,屋里跟屋外面一样乱七八糟。他扭头喊道:“肯定是仓皇逃走的!屋子里这么乱!”
“逃个屁啊!”大熊一点戍卫长,骂道:“为啥这么乱你不知道?下午你把这里砸成破瓮,这会儿装个屁啊!”
外面守着的百夫长也进来了,他在外面围了许久,压根没看见有人出来。
那这院子里的人肯定早就走了。
鹰头百夫长不再跟大熊废话,直接拿了这些人一起回了大殿。
大殿里,厉夫人一听说人全跑了,怒得立时就要宰了大熊。
鹰头百夫长赶紧拦住,以厉夫人的权力,杀个外族人、罪人还行,若是擅自杀本族服役牧民,怕是那一邑的人都得起来找她讨说法。
厉夫人便令严审大熊,叫他说出府中人去了哪里。
大熊也没隐瞒,大大咧咧全说了。
他说自己带着人下午出城去给人送几匹马,等他回来天都擦黑了,府里也没动静。这些人一直睡得很早,他也没在意,和手下回屋径自休息去了。
“给谁送马?谁让你去的?”
“右骨都夫人让我去的,送了七匹马到城北朔水边上交给一个老人。那人戴着个兜帽,弓背塌腰的,看手上的老皮想来年纪不小。”
老人?怎么还有个老人?而且他们只有六个人,怎么要七匹马呢?
厉夫人想不通。但她还算不糊涂,急命人连夜去问城门口当值的戍卫。
不一会儿,来人回报,右骨都夫人一行人确实是在下午时出城去了。
厉夫人恨得咬牙,本想拿幽立个功劳,如今六个人居然一起丢了!
“搜!传令下去,上城附近大小村邑全部传到!”厉夫人怒道:“凡见到五男一女通行,或是还有个老头的!立刻捆了送到上城来。有抓到或者得了头颅的,统统赏牛羊百头!免去三年服役!”
不到天亮,这命令已经沿着朔水传遍了赤鬼部。丰厚的赏赐让所有人都动了心思:牛羊还在其次,能免去服役可太好了。
于是赤鬼部沿途百里,人人睁大了眼睛瞪着大路小径,恨不得立刻就抓到这群人去上城领赏。有那心急的,叫家里半大孩子成日守在路口看着。
可就是这样严阵以待,也没一个人有幸去领赏。那些人似乎是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