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鬼牙

二品才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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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了青白,雀巢才撞撞跌跌地跑了回来。

    他还没跑上土丘,屠四就醒了,多年流亡生涯使他从不能安心睡沉。雀巢刚一露头就被他揪到一边:“咋?跑这么急?”

    雀巢跑得一脸一身汗,厚嘴片子张着,呼哧呼哧喘半天撺不出一句整话来。屠四回头看了看,见弃还没醒,便拉着他走得更远一点。

    “阿犬呢?送回去了?被人发现了?”

    雀巢先拨浪脑袋,接着猛点几下,最后一把抓住屠四,拖着哭腔道:“快叫醒小王,阿犬她……她冲进鬼牙的帐篷里去了!!”

    啥?!

    弃还是被叫醒了。他一边搓着脸一边叫雀巢别着急,慢慢说。

    原来阿犬一开始是老老实实跟着雀巢走的,一路上也很老实,只是时不时问一句鬼方的事。雀巢挑了些重点讲给她听,比如鬼牙的身份、此地屯兵的鬼方宗族等等。

    等俩人绕过树丛到了一处小河边的时候,阿犬突然不走了,非要回来找鬼牙去。雀巢不同意,她也不多话,一挽袖子动起手来,撕巴了几下,转身沿着原路跑了回来。

    雀巢生怕这小祖宗把鬼方人吵醒了,也不敢叫,只能闷头撵。这阿犬一进了营地就开始绕圈,雀巢跟在后面抓,好多鬼方人都被吵醒了,支起脑袋看这俩人追逃。

    “然后,阿犬就奔着鬼牙的帐篷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救命。说我强要她。”

    雀巢老脸通红眼角挂泪,褶子里都是委屈:“我?我强要她?活这么大,狗都没咬过我,就被她一个咬过,那泼丫头白给我也不敢收啊!”

    没人笑。

    弃不说话,屠四催促:“知道你不敢,然后呢?”

    “她就冲鬼牙去了。”

    鬼牙帐篷外面是有戍卫的。可大半夜,几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忽然看见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跑过来,浑身衣衫不整,后面还撵着个样貌猥琐的男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拦男人,救下小姑娘再说。

    雀巢就这么被他们拦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鬼牙走出来,阿犬冲过去。鬼牙一开始是想动手的,也不知阿犬喊了句什么,他那举起来的手居然没打下去,而是轻轻放下,按在了阿犬肩上。

    阿犬指着雀巢,怒气冲冲连说带比划。鬼牙大概是认出了雀巢是那个白天训御群马的人,便没多说:“这女奴我要了。改日还你十个。”

    然后就带着阿犬进了帐篷。

    “完啦?”屠四瞪着他

    “完了。”雀巢哭丧着脸。

    有戍卫在,雀巢靠近不得,只好蔫头搭脑地跑回来跑信。

    这丫头!弃懊悔地想,自己怎么老是遇到犟丫头?巫鸩如是,妇纹如是,现在来了个侍女也这样。

    可是那俩惹不起的主儿,好歹一个本事高,另一个性子强。这个阿犬算怎么回事?小小年纪,直眉瞪眼就愣奔敌人主帐去杀人。弃腹诽着,果然是好娘教出来的侍女,说动手就动手。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年轻。阿犬出身低微,年纪又小,活到如今,打骂劳累都能扛,反而一点都受不得别人待她好。

    一听到弃说放了她哥哥,阿犬就懵了。以她的人生经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弃这么做的理由。思来忖去,阿犬觉得不能欠小王的情,只有杀了鬼牙才能回报这天大的恩惠。

    弃当然不知道阿犬的心思。可甭管为什么,她已经去了,弃能做的只有接下来如何应对。

    他反复忖着,不管阿犬得手与否,鬼牙是死是伤,于自己都是好事。他可以顺利接过手掌控沚邑的五千多鬼方骑兵,那时再和望乘暗通款曲,配合着打几场,就能顺利把鬼方的主力从下危引到这里。

    只要能暂解下危之围,给昭王留下足够的时间去调兵,鬼方便是联合百族也无望覆商!

    但愿阿犬能得手吧,鬼牙一死,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弃眺让雀巢歇一会儿去,自己和屠四悄悄备好短刀弓箭。只等鬼牙的帐篷一旦有异动,俩人立刻就能冲过去掌控局面。

    等着等着,天幕淡了下去,山背后渐渐泛红。最后,一轮鲜嫩的红日蹦出山间,鬼牙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游牧民族起得早,营地里渐渐人头攒动,四处都是汲水遛马的人。弃实在等不下去了,吩咐屠四和雀巢看加,自个奔了鬼牙的帐篷去。

    经了昨天一战,戍卫们态度恭敬许多。一个亲兵跑着去替他通报,可也只是立在门帘外面冲里面说话。弃凝神听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无。可是没一会儿,门帘一挑,鬼牙走了出来。

    一夜过去,鬼牙眼睛底下多了一块青色,整个人却是精神得很,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不知为何,弃总觉得今天的鬼牙有点不太一样。

    这两天接触下来,鬼牙永远是懒洋洋耷拉个眼,除了打仗射猎的时候有点热乎气,其他时间都是一副石刻模样。可现在,他的脸上居然有一丝不自在。

    也不只脸上,他匆忙只穿了个圆领深衣,露出来的一截膀子上赫然半拉黑紫牙印。

    弃盯着那牙印看,鬼牙咳嗽了一声,拽一下深衣:“这么早?”

    “是有事想来与您商量。”弃笑眯眯地迈步往里走:“站着腿酸,进去坐着说呗,再让人给送两碗热马奶来。”

    长臂一展,鬼牙挡住了他。

    这一伸,好,膀子上还有俩紫印。鬼牙也不看他:“里面有人。”

    “谁啊?”

    鬼牙瞪着他,弃报以真诚的困惑目光。鬼牙眯起眼:“右骨都,你到底来干嘛?有话直说。”

    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弃面色不改,语气诚恳:“右谷囊,今日族长要举行立盟大典。这本该是我的责任,况且我马羌也是百族之一,可如今我无法参加,深为憾事。这不么,一夜没睡好,干脆来找你打听打听这立盟大典有啥热闹不?参加不了,听听也算过了瘾。”

    原来是这事。鬼牙斜眼睥他,一脸你看我很闲么的神情,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不爱这种热闹事,右骨都问错人了。”

    “那行,我找秃峰问问去。”弃还是笑:“那今日打算如何?何时再攻沚邑?”

    “大食过后,唤众人来议事。今日得先把黄鬼部那俩千夫打发走。”

    弃答应着离去。走出几步远,一直站着没动的鬼牙叫住了他,弃回头,:“右骨都,昨天你抓那个俘虏,我留下了。”

    什么意思?弃看着他。

    “就是昨天老四要走那个。跟他说一声,我拿十匹马、十个女奴跟他换。”

    “右谷囊莫说笑,一个俘虏而已,给你也就给你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换物儿?我做主给你了,一根马毛都不要你的。”

    鬼牙坚持要给,弃笑着揶揄道:“我可提醒你,那丫头是商军里的车兵御者,那可是匹烈马,你确定你要留下她?”

    “什么烈马,顶多是条烈狗!”鬼牙嗤之以鼻:“商人?商王妇到了我手里也只能跪下听话!”

    就怕你连商王妇的侍女都搞不定……弃瞥了一眼那几个牙印,默默走了。

    终于打发走了,鬼牙吸了口气,转身撩帘进帐。

    刚踏进去一只脚,一道人影就扑了过来,冲着鬼牙的面门就是一拳:“我杀了你!你才是女奴!让我跪下,想的美!”

    鬼牙身子都不动,随手一抓再一扽,一个光溜溜的人就被他勒住胳膊按在席上。

    “怎么还不穿上衣服?”

    他皱眉看着身下,少女乌黑的头发垂下来,披散在胸前。少女挣扎几下,一口咬在鬼牙腕子上,死死咬住不肯松嘴。

    鬼牙疼得直皱眉,空出一手在那小脑袋顶上比划了几下,最后也没拍下去。

    少女等了半天,嘴都咬酸了也不见对方打下来,便慢慢松开嘴,瞪眼看着他。鬼牙甩甩手,哼了一声:“解恨了?”

    阿犬又要扑。鬼牙啧了一声,按住她警告道:“差不多得了啊,你看看我肩膀上被你啃的!狗一样!”

    “我本来就是狗!谁惹我就咬谁!”

    “那你咬没咬老四?”

    “要不是为了逃跑,我都想咬死他!”

    鬼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阿犬叉腰瞥他:“你这人,不笑的时候像个夜鸮。一笑起来活像头大傻狗。”

    不知道是夜鸮还是大傻狗戳了鬼牙的心窝子,他不笑了。目光逐渐沉下去,似乎想从阿犬身上看见另一个影子。

    阿犬被他看得发毛,一挺胸,亮着两排白牙道:“干嘛?还想要?!我反正挺舒服,你就不怕一会儿上不去马?”

    这丫头!鬼牙想抽她:“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比那些个老牧民还痞。”

    “小个屁!我快20了!在我们族里,我这年纪的女人都下了好几个崽子了。”

    鬼牙哼了一声,快20的女人养得这么瘦小,看来大邑商也不是全都能吃饱饭。

    他转身翻了翻,找出一套衣裤扔给她:“穿上这个。”

    阿犬摔回去:“臭的!”

    “哪臭了?这不挺干净的。”

    “全是汗味!臭死了。”阿犬满脸拒绝。

    鬼牙耐心用尽,作势要掀帘子:“行,那你光着吧。去,给我打水来!”

    然后他就看见阿犬真的一丝不挂往外走。

    鬼牙气得抓住她一甩,最后还是轻轻放在地上:“凑合一下!一会儿我去抢两件殷人的裙衫给你!去去去去,给我打水来!老子要洗脸!”

    万年石雕居然让女人进帐了,还是个小丫头。最关键的,那丫头还是个殷人。

    这消息传得飞快,大食以前,驻地里的五千人就全都知道了。

    要知道鬼牙可不是一般人。在鬼方,提到右谷囊还罢了,提到鬼牙二字,那可是连小孩都能吓哭。谁都不能想像他身边有个女人会是啥样,包括族长鬼方易。

    作为鬼方易的头号心腹,鬼牙没必要一举一动都汇报。可是收了个殷人女子入帐,这就得让鬼方易知道了。大食时分,一个亲兵怀揣着一包东西纵马出了沚邑,向着赤鬼部上城飞奔而去。

    鬼牙不会写字,那包东西里面只有一块木板,上面刻了一只大狗,还有一只说夜鸮不像夜鸮,说玄鸟不像玄鸟的东西。

    等鬼方易拿到这木板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一天的深夜。白天里发生的事还没有处理完,整个上城、下城和附近十几个小邑还都处在惶惶不安之中。

    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白天立盟大典的时候,虎神再次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