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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升起来,金色日光顺着山梁披下来,把山间的雾气扯成丝缕。立盟的小邑依山而建,大片开垦平整的田地一块块挂在山坡,人走在山下,一个晃眼还会以为天上在飘绿色的云。
雾气渐退,越往前走,喧嚣声越来越大。最后,一群光着膀子只着垮裤的青壮汉子出现在雾气尽头,在他们身后,是一座已经夯筑成型的三层高台。
这大概就是鬼方的祭坛。屠四搓着下巴打量,嘴里啧啧有声。弃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祭坛与大邑商风格迥异,三层土台从上到下依次递减,四面都修有台阶直通顶层。
“看着就瘆的慌。”屠四总结。
弃不说话,他看见了祭坛顶上站着的那个人,巫华。
起得真早,弃心想。要么就是大巫祝传话的人跑得快。
两个带路的巫师先过去通报。弃一行人下了马,屠四和石头被弃打发去邑子里。弃想了想,叫姬亶也跟了过去——他想搞清楚赤鬼部的农耕到底是个什么水平。而这几个人里面,身为周人宗子的姬亶是最了解稼穑诸事的。
就剩下木头跟着弃。俩人在砸夯的赤鬼人中闪避前进,这些浑身晒成褐色的汉子全不理会他倆,只顾呼喝着埋头咣咣砸夯。
木头左一跳右一蹦,闪避着穿梭往来的劳工。冷不防却被弃攥住,拖过来跟前小声叮嘱道:“一会儿我和巫华说话。你挨近一点,眼睛耳朵都别闲着,留意她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很熟悉的地方。”
啥?木头眨眨眼。弃没多说,在他肩上一拍,慢慢拾阶而上。
夯筑法非常耗费人力,不是个轻松的活。先把泥土混合成适宜粘度,再用人力抬着捆成柱子粗细的束棍一点点夯瓷实。好的夯土建筑完成以后,能伫立千年不倒。例如亳邑的城墙。
脚下这个祭坛当然不能和亳邑城墙比,不过几天之内能做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弃一边向上走,一边寻思着怎么能在祭坛上动个手脚。
巫华站在最上面,正拿着算筹和一个汉子说着什么。弃走上来,她理也不理。俩巫师垂手站在一边,面皮发青:右骨都来巡视,巫华居然连下坛迎接都不肯。
还是躲远点。大人们之间的争斗,不要伤及他们这些小人物。
俩巫师向弃行了个礼,踮脚踅着就想溜下去。哪知道巫华一扭头:“在这站着!”俩人只好缩到祭坛一角,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和巫华说话的汉子向弃行个抚心礼,抬头一笑,满脸褐色褶子直向下耷拉:“见过右骨都,我是这邑子的百夫长。”
弃点点头:“虎神就是在你们邑子里出现的?”
百夫长还没回话,弃一转身看着巫华:“不如,巫华大人带我去看看?说来惭愧,痴长这么多年,在羌地也没见过虎神。”
没回答,巫华低头看竹简上的计数。俩巫师往边上又蹭了蹭,后脚跟都悬在了台沿外面。
百夫长搓着手,趋近道:“右骨都,巫华大人要看着这些人做工,怕是走不开。不如,由我带你去如何?”
弃微笑:“百夫长,你很滑头啊。”
“这……这怎么说的呢?”
“族长把这么重要的安排在你们邑子,可你居然让大巫女在这里替你监工?这不太好吧。”
弃突然伸手抓过巫华手中那一把算筹和竹简,往百夫长手中一递:“你来,巫华大人要跟我走。”
完全不会使用算筹的百夫长捧着那一堆木棍和竹简,还不等张嘴诉苦,就看见右骨都大人一把将巫华大人扛在肩上,顺着台阶下去了。那俩巫师飞快闪在一边,完全没有拦的意思。
剩下那个瘦子随从冲百夫长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也颠颠儿的跟下去了。
祭坛上那仨人怎么震惊先不提,弃反正是铁了心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扛着巫华大摇大摆地穿过工地,一路往邑子里去。木头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眼睛死死黏住巫华,试图发现点啥。
一路走到邑子口,一直没声响的巫华说话了:“松手。”
弃正奇怪这女人怎么今天完全不反抗,冷不防巫华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顺势要拧。弃急忙反手把她一抛,巫华踉跄落地,捂着肩膀站了起来。
俩人隔路对峙,太阳高照,巫华脸上的铜面具光斑一闪,沉默着转过身。弃使个眼色,木头急忙上去拦住:“您稍等,我们右骨都是真的没见过虎,就麻烦您带我们瞅瞅虎神出没地也行啊。”
木头的俩细胳膊虚张着,巫华顺着他的脸一直瞄到胳膊,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但看着看着,木头就有些发抖,俩胳膊不明所以地颤了几下,无力地耷拉下来。
巫华越过他,没有往邑子中去,而是朝着西边一处林子去了。弃看了木头一眼:“怎么回事?”
木头抱着膀子摇摇头:“就……不敢拦……”
“有没有感觉像谁?”
“这……”木头满脸疑惑,这后脊梁发凉的感觉太熟悉了。
不过巫华没容他再说话,高声叫弃:“还看虎神足迹吗?”说着,迈步进了林子。
眼看她走得没了影儿,弃只得撵上去,叫木头先去找姬亶和屠四会合。
此地的林木不高,波浪一般依山蔓延。阳光从树顶缝隙间落下,光明里尽是翻飞的细小尘埃。巫华的背影在前面坚定的走着,弃大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不知怎的,弃觉得今天的巫华似乎比昨天沉稳许多。刚才扛那一截路的时候也觉得这人似乎也比昨天瘦些。
林间枝桠横生,二人闪避前行,弃被冲出来的野兔绊了几次,忍不住打趣道:“巫华大人这不像是要带我去看虎啊,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没回答。二人一直到走林中最高处,巫华才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她扶着那树,忽然回头问弃:“你来干嘛?”
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可是一点都不哑了,也一点都不陌生了。
弃如遭雷击,几不可信地看着她:“你……”
女子低下头,默默揭开了面具。再抬起头,巫鸩的脸在弃面前,她更瘦了,眼睛愈发得大,两腮几乎陷下去。
弃脑中嗡的一声,下一秒,巫鸩就被他揽在怀中。她不挣不躲,任弃施为。
直到弃把巫鸩几乎吻得背过气去,才逐渐清醒过来:这是妹妹啊!巫鸩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冷笑一声:“你怕了。”
“不是……”弃摇头,可是再不敢紧搂住她,臂膀渐渐松了下来。
兄妹,这个身份隔在俩人之中,林中空气清新,弃却觉得几乎窒息。他想抽自己,可一双手拉着巫鸩不想撒开,他想说话,可又不知说些什么。二人就这么牵手站着,默默地看着阳光在林间流动。
巫鸩笑了下,弃浑身的力气忽然又回来了,好久没见到她的笑了。但是按照巫鸩的性子,只要一笑准没好事。
可是这一次是个例外。
“我不是你妹妹。”巫鸩看着他,笑容依然挂在嘴角:“昭王不是我父亲。”
“你离开之后,有人来亳邑找我……”
她没能说完,后面的话全都裹在了弃的拥吻之中。
阳光温热,时间正好,苦痛和磨难既然不可避免,那就让这两个人先肆意一下吧。
ps:各位读者七夕快乐!生活艰难,人生苦短,愿大家都能遇到那个对的人。ta也许迟到,但终归会来。
山南水北,一定会有人陪着你走遍。
七夕快乐,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