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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汹涌奔流,小船披着夜色横渡。也不知过了多久,姬亶已经晕得半死时,对岸到了。
东方的夜幕隐隐变得透明起来,清晨快到了。
下船以后,弃一行人再次被来接应的鬼方人蒙上眼睛。只不过这一次是蒙好了之后骑上马牵着走。在被蒙上头套的一瞬间,弃注意到一个古怪的场景。
刚才船上那些鬼方人全部跪了下来,在老水鬼的带领下对着大河虔诚膜拜。不仅如此,他们还吟唱着一支古调。
“始祖举河,子孙何歌。伯夷顾我,世荣有何……”
伯夷?弃暗自吃惊,伯夷是河神,鬼方人怎么会拜伯夷?听这意思,河神真的是他们的始祖?
但这不合理。游牧民族尊青牛白马为始祖神的很多,最不济也要尊个虎神鹰神啥的。无他,每支族裔尊的神都是和自己生存环境息息相关的。鬼方常年在平地草原上驰骋纵横,怎么会去尊河神?还是大河。
什么样的族裔才会尊河神呢?只能是得到大河恩惠润泽的族裔。可鬼方能得到大河的什么恩惠?弃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想错了。
不对,应该说是大邑商所有人都想错了。
鬼方是和商人一样的古族,两支族裔一南一北,虽然屡有战事,却少有深入对方腹地的时候。故而双方了解不深,商人一直认为鬼方是像薰育、土方一样的游牧民族。那也只是从他们的骁勇善战和神出鬼没的特性上推断的。
难道鬼方不是游牧为生?
不可能,骑射这本事,非游牧族裔不能训练出来。
他们常年追逐水草,一年两次迁徙。孩子生下来三五岁就会骑羊,不到十岁就会骑马。而且从小射小弓,长大了用大弓。这一年来,鬼方人骑在马上还能开弓放箭这技能给商军带来不小的伤亡。
弃思忖一会儿,决议先这里拖一阵子,给雀巢留下点记录的时间。
他伸手一抓身边,太好了,屠四正挨着他站着。弃低声和他说了句什么,对方抓了抓他的手表示收到。
不多时,当鬼方人给所有人都罩上头套以后,扶着他们请上马。
有人来扶屠四,他一甩手,吵吵道:“我说,这就是你们鬼方的待客之道?戴头套我忍了,可我们有个小家伙现在身子不爽利,骑不了马!”
因为看不见,屠四不知东南西北胡乱一指,扶他那鬼方人哎呦一声捂着眼退开了。屠四哈哈笑道:“哎呦哎呦,戳到你了啊?对不住啊,谁让你给我蒙得这么结实,这不是看不见么。哎我说!来个管事的!我们那小家伙骑不了马!”
其实这两天幽已经恢复得可以勉强坐在马上了,正准备扶着人上马。但此刻一听屠四这无赖口吻,便立刻明白这是要闹事。遂撒开手扶着腰开始哼哼。
这俩人一唱一和,其余众人(除了蓝山)秒懂。大家一起吵吵起来,非要鬼方来个人背着幽。
来接应的鬼方人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一群人,居然小小乱了一阵子。不过很快,一个音色略低的声音喝道:“他为什么不能骑马?不能骑马你们怎么来的?”
“哎呀这话有劲!你管事的是吧?在哪呢?”屠四来回转着,冲那个说话的人站定了一叉腰:“我骑鸟来的!管得着吗?俺们族长天生神武,昨天使劲大了,所以小家伙今天不能骑马了!懂吗?!”
那人没懂,弃这一方却是都懂了,爆发出一阵半真半假的起哄声。妇纹脸上火烧火燎,庆幸有黑布蒙着头,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才合适。
双方对峙,鬼方人觉得这就是在胡闹,有几个嗷嗷叫着就要拔刀打杀。屠四正中下怀,伸手扯掉头套大骂道:“什么狗屁白鬼赤鬼部!打不过殷人就找帮手!爷爷们这么远来帮忙!居然还想对我们动手!兄弟们,忍够了,上啊!”
蓝山几天没捞到架打了,一听这个喜得扯掉头套就掐住了身边那鬼方人。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动手。只有雀巢嘴里瞎咋呼着,身子却不动,只瞪大眼借着火光默记河湾和岸上风貌。
等到老水鬼赶上来阻止的时候,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蓝山周围躺了四个哀嚎的鬼方人,还一手揪住一个正要往一起撞。
“住手住手!误会!”他使劲挡开两拨人,抓住一个貌似头头的鬼方汉子揪到一边窃窃私语。那汉子明显比老水鬼聪明,只瞥了幽和弃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他喝退手下,又拉过一个人来交代了几句,这才上来对弃行了抚心礼:“马羌族长,是我们准备不周。请在此稍候,马上就帮您解决。”
目的达到,弃当然不与他计较。一行人喝水休息,屠四和姬亶有心掩护雀巢记地形,一唱一和地大声向幽献起了殷勤。幽也很配合,娉婷婀娜扭着身子往石头身上一依,哼唧着演起男宠的角色来。
美丽从来不分男女,幽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献媚讨好是幽在寝渔手中活下来的资本。他生得修长匀称、五官又极魅,如今只稍稍放出一点手段就引得鬼方人全都成了痴子,眼睛黏在他身上下不来。就连蓝山都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领头的鬼方汉子收回目光,心悦诚服地对弃行个礼:“族长好口福,这上等美色可是不好找。”
弃心中怒火翻滚,面上却还得作风轻云淡样,只笑笑不说话。
那汉子却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接着跟他套近乎:“有这等美人,您一定能很快得到我族族长青睐。”
这话不太对。可还不等弃细想,远处却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弃一下子跳了起来:战车?
没错,是战车奔驰的马蹄、轮子和车轴声。但是鬼方怎么会有战车?他们都是骑兵,怎么会有车?
鬼方汉子会错了意,以为这马羌族长是被殷人的战车打得吓破了胆。连忙安抚道:“放心放心,这不是殷人,是我族预备接人的乘车。”
一辆双马乘车踏着东方的第一缕阳光停在弃面前。弃打量几眼,心中惊骇无比:鬼方不仅有车,而且这辆车兼具乘车和战车的双重功能,轻便灵活。只要把车盖去掉就能立刻改成战车。
刹时,弃的后脊梁全是冷汗。
之前对大邑商的攻击中,鬼方一直是步兵加骑兵的模式,从未出现过战车。父亲和众臣都认为,以游牧族裔的实力根本无法造出可以冲击作战的马车。所以他们才很少进行大规模正面作战。
可如今鬼方居然有战车!有一就有二,假如他们组成一支成规模的战车队伍,两翼再配上骑兵,那……商军还打个什么劲!
大邑商危矣!
见“马羌”众人各个面露惊讶,鬼方汉子很得意。他咋呼着请幽上车乘坐,其他人也都在一阵哄闹之后,各自去找马骑。
于是又到了群众喜闻乐见的戴头套环节。
好在雀巢已经记得差不多了,屠四、蓝山这俩刺头才没反抗,乖乖随着众人戴好。鬼方汉子一声吆喝,鬼方人也都上了马,每人各牵一匹默默开拔。
方才摘头套的空隙,弃已经把四周环顾了一遍。上岸的河滩是在一处很大的河弯边上,南、北、西三个方向在晨曦中看不太清楚,隐隐似有些山峦起伏,但看上去都不是很高。
有山作屏障,赤鬼部的驻扎地就应该在山间或高处的平原上。弃心下稍定:此一趟鬼方之行处处都出乎预料,只有这地势没问题,是个标准的游牧族裔栖息地。
那就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将近正午。一行人脑袋蒙在黑布里,只觉得气温逐渐升高,太阳也渐渐灼热明亮,晒得人后背直冒汗。
这倒是帮了雀巢的忙,他默默推断着前进方向。晒后背是朝西走,晒左边是南,晒右边是往北。
然而没多久,不知是鬼方人故意捣鬼还是路况使然,雀巢只觉得胯下马开始转圈,东南西北一气儿拐。
这还不算,当太阳快晒到头顶上得时候,众人都觉得身子向后一歪,鬼方人居然带着他们的坐骑居然开始向上攀爬了。那辆战车的车轮声也没有丝毫停滞,居然也跟在后面爬了上来。
战车行驶非常考验地势,窄、陡、沼地都不能行进。如今听这轮子声轻快顺畅,难道是一条向上去的大路?或者,只是地势略略向上而已。
屠四蒙着头被晃得心烦意乱,嘟囔道:“这赤鬼部也是,一个夏季驻扎地藏这么深,又过河又翻山。那冬季驻扎地还不知道多麻烦呢!”
旁边为他牵马的鬼方人嗤笑了一声,屠四一拍马背:“咋的?说错你们了么?下来打一架呀!你们找的这什么狗屁驻扎地!好放牧吗?!羊和鹿还好说,牛呢?”
他的马嘶叫一声,屠四赶紧捋马颈上的鬃毛:“乖乖乖,不是说你。”
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是那个领头的鬼方人:“到了,客人请摘下头套吧。”
“忒好了!”
一行人纷纷扯掉头上黑布套,然后就是一片寂静。屠四动作最慢,当时鬼方人给他套的最紧,费半天才拽掉。
在黑暗中呆了半天,猛一下见光,眼睛得眯一会儿,等适应了才能缓缓张开。屠四眯着眼仰脸四顾,一边吵吵着:“哎我说,怎么没人说话呢?你们都能睁眼了么?看见啥了?”
没人说话,屠四手捂住眼,试探着轻轻眨眼,一边还骂着:“山!巢!木头!说话呀!这赤鬼部,有多少顶帐子啊?有咱们马羌大族的多么?”
说着他睁开了眼。
眼前没有毡房皮帐,有的是一座城。一座真真切切、有城墙的城。
而且是一座立在崖壁上的大城。让人感到有点毛骨悚然的是,这大城的城墙居然是黑色的。仔细看才发现,那些黑色是来自于筑城的黑色石头。
就连亳城的城墙也是夯土建造。石头建城,这在当时简直闻所未闻。
这还没完,众人再看四周,纷纷惊呼起来。他们正站在高处,脚下一条平整宽阔的大路延伸向前面的黑城。再向下看,一条大河绕着这处高地曲折奔流,硬是拐成了个巨大的葫芦形,大城就坐落在这“葫芦”的最高处。
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这座黑色石头大城一点没有明媚气息,反而有一丝说不清的阴森。
屠四嗔目结舌,蓝山愣愣地冒了一句:“还……还真有城啊。”
鬼方汉子们一片哄笑,那领头人装模作样地对着弃展臂示意:“马羌族长,欢迎来到赤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