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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突袭,天色放晴停已经到了下午。因了雨水泥泞,剩下的半天里倒是不见鬼方再来滋扰,各师纷纷忙碌,弃一行人也抓紧整理出发的装备。
临时通知第二天出发,“偷袭鬼方小分队”准备工作属实有点慌乱。
好在姬亶心细,请示过弃之后迅速列了个单子,上面除了一些游牧族裔的衣裤穿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几匹良马。
相马这事,雀巢当仁不让,自去领命找马。屠四和蓝山跟着他做帮手,仨人一路走,一路听雀巢吹嘘自个儿的技术。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但凡能动,我就能玩。尤其是养狗训练鸟,这俩最擅长。”
陡然被小王提拔,雀巢志得意满,走起路来也学师长们撅肚背手,下巴颏还不忘朝那俩人一指:“咋样?你们呢?”
蓝山憨憨一笑,摇摇头。屠四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我没你那本事。不过吧,但凡能动,我就能杀。”
说着他猛一拍雀巢的肩膀,呲牙咧嘴地冲他笑道:“最擅长就是杀人。”
雀巢一个哆嗦没打完,另一个肩膀上也挨了一下。蓝山那张黑脸凑过来,很认真地点点头:“对,我也喜欢杀人。”
这俩人一左一右搭着雀巢呵呵笑,吓得他再不敢拿大,缩着脖子乖乖相马去了。
下危驻扎着诸多师团,虽说马匹并不短缺,但质量参差不齐,大多不中用。
这些马大多是专门养来做挽马的,体型呈长方形,体格硕大,骨骼粗重,体质粗糙,性情偏温顺。这些马别看蹄大坚实,肌肉发达,却是不适合乘用。
几个人转遍了各师团的马厩,雀巢拢共挑出了八匹马。屠四瞪眼看了半天,觉得这八匹马除了体型高大些、性子活泼些,别的和其他马也没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去!”
雀巢抚着其中一匹马的脖颈,指着马头给他看:“你看这几匹马的头,全都是小而清秀,这样得马行动灵敏。这蹄子,比挽马的蹄略小些,虽然负重不行但跑起来速度快。还有皮毛,毛细皮薄,这才是适合骑的马。这些马拿去挽车,太可惜了。”
一番话有理有据,屠四频频点头,倒是对雀巢有些刮目相看。不料雀巢并不收手,乘马挑好之后又挑了七匹平庸挽马。
“要这么多干啥?杀了吃肉么?”蓝山有点迷。
俩莽夫,就会杀!雀巢默默腹诽,一面解释:“你俩不常与游牧族裔打交道,不知道他们的习惯。那些人一旦远行,每人随身最少配备两匹马。一匹好马,打猎作战时才骑,另一匹资质平庸的平时赶路用。小王交待要装得像,咱不说人均三匹吧,两匹总得有。”
那俩人恍然大悟,一起牵着这些马回到营帐喂料刷洗。一时间,弃的临时营帐外人欢马叫。帐内氛围却极为压抑,偶尔有一两声争吵飘出来。
雀巢尖着头往里回报了一声,飞快退了出来。
他心不在焉地刷了一会马,终于还是忍不住,凑到屠四身边低声问:“四老弟,那个……阉人……不是没办法做那活儿吗?”
屠四正卖力刷着一匹枣色马,那马皮毛里的灰土呛得他直皱眉打喷嚏,少不得敷衍道:“废话,那玩意都没了,当然干不成!”
“那……那……那个漂亮小子是咋被阉人折腾成这样的啊?”
原来帐内诸人是因为幽在争吵,刚好让雀巢听了一耳朵。一边的蓝山手上活不停,但是脖子也朝这边抻着听。
这俩人,不好好干活净听闲话!屠四照他俩脖颈上一人给了一巴掌,骂道:“你俩加起来快八十了!咋还这么好事!”
“哎呦不是,我听见小王说要带幽走。师或反对,说他那伤骑不了马。我就有点好奇了……这不是我俩族里没有阉人么,您出身大邑,又在殷地和亳地待过,您是不是见过?”雀巢揉着脖子嘿嘿笑着恭维他。
这态度,屠四也不好再发作了,便瞥了一眼帐内,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蓝山听得一脸茫然,雀巢却惊得直瞪眼:“啥啥啥?马马马马策?”
他看看手里的木柄马策,腾一下扔在地上。
“也不止是马策,但凡是个棍子形状的都能用。阉人身体残缺,所以大多数性情乖戾。一旦他们也想要发泄,就只能靠这些个玩意折磨人。幽算是命大的,我在殷地时常见有年轻羌奴被这些阉人折腾死的。”
屠四撩起嘴唇,牙疼一样吸了口气:“我做王宫戍卫的时候,曾经从内宰殿里拖出去过一具尸体。那羌奴前脸看着没事,一翻身,后面插着个矛头。深得只剩一点点柄在外面,拔都拔不出来。”
这下连蓝山都捂着腚蹦起来了,雀巢撇着嘴嘶嘶吸气,这场面想想都恶心。仨人不约而同看向帐内,心中充满了对幽的同情。
莫名被同情了一把的幽自然不知道外面的闲话,他正竭力要求明天一起上路。说得急了,幽还撑着要站起来,试图证明自己只是些皮外伤。
可不等站起来,浑身的鞭痕、血痂一扯,幽哼了一声又往后跌。姬亶连忙托住,却被掐住脖子推开。幽怒骂道:“谁要你假惺惺!不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妹妹,我何至如此!滚开!”
姬亶悻悻缩回手,咬牙忍耐不语。幽兀自辱骂不休,最后还是妇纹过来安抚,这才替姬亶免了一通骂。
伤成这模样怎么走?
猪十三暗暗叹口气,向弃示意一边讲话。可幽看见了,忙隔着妇纹哀求道:“兄长别走!就在这里说!”
十年来,这是幽头一回唤他兄长。弃眼眶一热,答应着转了回来。猪十三只得站在塌下道:“此去前途艰险,一个不慎就可能被识破。马车肯定是不能乘的,而幽现在无法骑马,他如何去?就算侥幸过了关卡进了鬼方,幽这容貌也极易被留意到。”
他转向幽,厉声道:“我敬佩你的父兄为人,但如今我更在意的是主上安危。要混进鬼方,人人貌不出众语不惊人才算安全。你一不能骑马,二无法自安身份。如何能帮到主上?难道要因你一人的任性,让这些人甚至主上都为你陪葬?!”
猪十三一向性情温和,对人待事少有厉色,如今担心弃的安危,他对这少年是动了真气。
可惜少年并不买账。他横目一笑,眉眼含春魅感顿生,连妇纹都看得呆了一呆。
“你不过是担心我这副模样不像游牧族人,可你又怎知那些族长、单于不好男风?兄长只需说,我是他从大邑商抢来养着的宠物,说不得鬼方易还会高看他一眼!”
无论大邑商还是四方之外的诸多游牧民族,上层权贵好男风并不算什么稀奇事,甚至有些还互相攀比。这些俊俏少年的地位也只比奴隶高一些,虽然吃喝不愁,但若是长残了、难看了,立刻就会被抛弃杀掉。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办法。
“至于骑马,你放心。我在路上缓一两天即可,那死胖子并未太过作践我。停个两天便能恢复了……”
这话中隐晦的暗示立刻被众人接收到了,猪十三也不好再提伤势。姬亶抬头看着棚顶,妇纹脸颊绯红,猪十三咳嗽一声,对弃道:“主上的意思呢?”
弃走至塌前坐下,温和地说:“幽,你可以不用去的。跟着师或去南土,富贵平安过一辈子不好吗?”
幽短促地笑了一声:“兄长,我这十八年还不够富贵吗?天下还有比王宫更富贵的地方吗?我在那铜玉牢笼里呆了十八年,呆够了。兄长,你让我看看四土之外是什么模样吧,哪怕只看一眼,幽也死而无憾。”
“别胡说!小小年纪什么死啊死的。”弃胸中酸楚难耐,伸手揉了揉幽的脑袋掩饰过去:“一起去。等这事完了,我带你去羌地祭祀戈父。”
“哎。”幽温顺地笑了。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去鬼方的一共八个人,原本没算在内的姬石头坚决要跟自家宗子在一起。不管猪十三怎么命令、威吓,这家伙犟着脖子一句话没有,再问就是一定要追随姬亶,偷偷跟着也要去。
没辙,弃只能同意。
麻烦的是石头骑艺不精,只能趴在马上勉强掉不下来。屠四拍着胸脯保证,从下危出发到开始翻山越林,这段期间一定把他教会。雀巢蓝山跟着起哄,再加上赶来商量明天行程的望乘,弃的营帐外着实热闹了好久。
天色向晚,暮野苍茫。弃到底没有去向父亲辞行,只与弟弟子载殷殷作别,让他给妇好带句话,表示自己暂时不能守在父亲和好娘身前尽孝,请好娘万万不要怪罪。
没过多时,妇好遣了阿犬来,送给弃一包物件。打开来看,原来是长短不一的五把铜刀。
当时的铸铜术是用铜料加上锡铅合铸,这种技术铸造大件礼器不成问题,小且锐利的砍刺武器反而不好铸。所谓的刀也不如后世的大,只不过二到三指宽,长度比人的前臂还短一些。
而且因了地域不同,铜刀的样式也不一样。弃手中拿的这五把,就不是大邑商的常见翘头制式,全部是兽头柄或铃首柄。
“妇好大人说了,这些是大王从土方、鬼方手里缴获来的。大王让转交给您,说是您或许用的着。”
原来昭王早就算准了弃不会来跟自己告别,早早就把东西交给了妇好。弃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沉默以对。
见弃没吩咐了,阿犬一转身就对着旁边的姬亶呲起了牙,作势要咬他。姬亶扭头便跑,阿犬往外撵了两步却被弃叫住了。
弃在那五把刀底下捏起一支比手掌略长的铜针,问:“这铜针……也是父亲给的?”
那分明是一支巫医用的铜针,阿犬不知道小王为什么忽然有些失控,忙摇头道:“不是,这个是妇好大人偷偷交给我的。她说,你若是认识,再让我说下面的话。”
她一挺胸,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子弓,一定要保重自己,万事不要强撑。等你回来,我便把铜针的主人还给你。”
这铜针是巫鸩的。
当下弃心头大震,他原本已经打算完成此事后让人送回路线地图,自己带着妇纹和幽离开大邑商再不回来。哪知妇好已经得知了这父子二人的谈话,她猜到弃也许不会再回来,不忍心看见父子再度离心,这才拿巫鸩来做条件引他归来。
弃深吸一口气,将铜针放在阿权手中:“回去谢谢好娘。跟她说,子弓已不会多做妄想了。还望好娘顾念那位妹妹,护她此生平安周全。”
莫名其妙的阿犬答应着退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弃叫住了:“如果父亲也在好娘那里,就转告他——子载是个好孩子,能成大事。”
夜幕终于笼罩下来,妇纹出来请弃安置。热闹了一天,帐内终于没人了,连幽都被猪十三搬去了自己帐里。四下一片寂静,只有蛙声此起彼伏。弃望着灯火阑珊的下危城,轻轻揽住妇纹,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纹儿,明日之后,我或许就真成了大商弃子,你不后悔?”
妇纹娇嗔飞他一眼,埋进他怀里叹道:“就算天下都舍弃了你,我也不会弃你而去。”
夫妻俩相视一笑,弃打横抱起娇妻,大步走向帐中。
不管明日之后如何凶险,今夜且先细品眼前这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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