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亳城外城墙的修建遵循了上古聚落留下来的惯例,贴着城墙外挖了一圈壕沟。沟里是活水,常年流动着。水源不必发愁,城东西都有大泽,三四条水环绕着,供应壕沟那些水只是顺手奉送,最主要的是将亳地养得绿意盎然。
水一多,绿色就多。松、桦、枫、柳、蒿、藜、豆、竹各类植被遍地都是,尤其是竹林,茂密浓绿沿河丛生。即使成片成片的被砍伐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假如这些竹子被砍成斜角,成排钉在路上,那就很难不被发现了——尤其是当大军经过的时候。
现在,子画的第四师就很不幸地“发现”了这些“竹蒺藜”。
亳地广阔,但是只有几条从城中延伸出来的主干道是经过平整清理的。其余大多地方还是荒草蔓生,人们自己踩出来的路只是地势稍平,野草略矮。可就算是矮,那些草也玩命疯长,终年保持在人类脚踝处的高度。
地是绿的,草是绿的,竹蒺藜也是绿的,这就很难看得清楚了。
看不清楚就只有中招。
商军的优势是战车,行军时战车在中央,前后左右围着数目不同的步兵,排成一个小方阵向前推进。所以最早踢中竹蒺藜的是车前那些个倒霉的步兵。
队伍中间的战车上,这支联军的师长正在考虑攻占殷地之后自己该先抢哪里。他正陶醉,就听见队伍前面一阵喧哗,隐隐还有几声惨叫。
“怎么回事!”师长问。
“大概是踩到蛇虫了吧?”伴乘的车右笑道:“前面三军早蹚过了,能有什么事。”
他忘了一点,此地是亳城西北角,只有一支子朝敦师从此地经过。可子朝心急立功,大市还没开始,就下令全师开拔到了城北等候。剩下整整一个上午时间,足够给这条偏远的路上下点佐料了。
果然,那喧哗声越来越响、范围越扩越大,最后连战马都开始慌乱嘶鸣起来。师长踩在车厢板上勉力打望,就见最前端人仰马翻,几辆战车斜着摔在一旁,战马被压在车下疯狂地蹬着腿。甲士正要从车下爬出来,许多步卒抱着腿脚满地翻滚。
一个行长飞奔过来,举着个东西给师长看:“报师长!地上有人埋下不少竹蒺藜。”
那竹蒺藜跟小臂一样长,一头平砍,另一头劈成斜面。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可数量一多也给高速行军的队伍造成不小损伤。师长捏着那断竹惊道:“有人暗算我们?”
他那车右安慰道:“不会不会,亳主那可是要做大王的人。他大旗一举,谁那么大胆子还敢来找咱们的麻烦。”
胆大包天的人立刻就出现了。
前端受伤的人马还没有来得及起身,队伍两侧就又乱了。两侧草丛中忽然响起一阵弓矢松弦之声,嗡嗡不断犹如钟磬齐鸣。铜箭、骨箭混在一起,向上飞一段弧线,接着雨点一般砸了下来。
队伍两翼的步兵们惨叫连连,慌乱之中互相冲撞着踩踏彼此。车上的甲士举起盾牌护住自己和同僚,驾车的四匹驭马无遮无拦,被箭簇和乱兵挤得连连喷鼻蹬蹄。
“有人偷袭!举起盾牌!举起盾牌!”师长一脚把那个说啥来啥的臭嘴车右踢下车,喝命传令下去。
几个传令的步兵背着三角令旗在队伍中呼呵奔跑:“举起盾牌!举起盾牌!”
“盾兵在前!射手还击!”
“射手还击!”
这支联军来自不同的族裔,有的渔猎为生,有的稼穑农林,登来的这些族兵虽然年青力壮,但实力参差不齐。有些个举起了盾就拿不起杵,有些个有杵没盾。这命令虽然都听见了,可是执行起来那叫一个乱。盾兵挡不住了多少流箭,车上的射手们只好各自躲避,真正还击的稀稀拉拉没几个。
好在此时两侧的偷袭结束了。师长指着两侧草丛大声吼道:“中军不动,两翼出击,清理来敌!”
立刻便有了呼应,只可惜不是来自他的队伍。
百余辆战车从左右荒草密林中冲出,头尾相连飞快地向联军两侧冲去。这些御者极有经验,战车平稳地沿着联军侧翼从前端开始直冲到尾,就像是一条小蛇沿着河岸游动一般。
可这条蛇是会咬人的。每辆战车上的三人都配合默契,御者专注驾车,车右将盾挡在左侧,自己挺戈车上扫除单个前来阻拦的步兵。车左的射手稳如磐石,一路只专注瞄准联军放箭。
右边一路的头车上,一个刺耳的公鸭嗓子大喝一声:“大宰有令,凡助子画叛乱者,灭族!”
“灭族!灭族!灭族!”右路战车呼喝连连,箭雨带着威胁直插联军的战马、甲士。
联军之间本来配合就不默契,这些个射手的箭法又奇好,几近例无虚发。联军眼见自己战车上的甲士射手频频中箭倒下,耳边充斥着山呼海啸般的“灭族”声,各个吓得肝胆俱裂,举着木杵盾牌不知该往哪里走。
此时,左路的头车上,另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适时响起:“尔等收手散去,此事既往不咎!”
“收手散去!既往不咎!”左路战车已经冲到了联军尾部,此时对面右路也已经到了。两辆头车打一个照面,两队继续推进,把联军两翼再收割一遍。
这一下联军彻底不干了。两千多人虽然阵仗颇大,可架不住信息传递不到位,中军看着前后左右一片大乱,不停有人惨叫倒下。各旅长行长跳着脚找师长询问,可那些传令兵背着旗子目标太大,十个被射死七个,将令根本传达不下去。
眼看两翼伤亡越来越大,那俩旅长一跺脚:再这样不等大宰来灭族,我族这些青壮就死光了!撤!
这两族跟着各自族长哗啦啦四散而去,联军两翼迅速溶解消失,目瞪口呆的师长和中军暴露在那两条蛇的包围圈里。
师长一顿大旗,怒道:“哪来的野人!中军压上!全歼他们!”
一旅中军呼啸着冲上前,要跟这些个偷袭的射手拼个高低。可惜头车那公鸭嗓子一声吆喝,几辆车上响起了当当振钲之声,俩支车队迅速散开驶入了林中。
联军的步兵还要追,树林中忽然杀声震天,无数持戈的步兵大声呼喝着杀了出来。联军的步兵都是自备武器,大多数拿的是木杵石锤,杀伤力不如铜器不说,也比不得矛戈的杀伤距离。
那还战什么?
双方迅速撞在一处,铜兵器对石木兵器的压倒性优势立刻显现了出来。咔嚓咣当,戈杵横飞,骨折筋断。联军步兵本来就已经胆怯三分,如今一触即溃,几乎没什么抵抗便丢下武器和受伤的同伴四散逃走。
步兵溃退,战车冲了上来。在平地作战,高速行进的战车对步兵几乎就是收割。显然对方并不乐意被收割,没等战车逼近便纷纷闪避开去。
场上陡然一乱,没了集结成群的步兵做目标,各战车只能各自寻着一两股略有规模的步兵碾杀。战车被步兵引得四散,联军师长的头车便暴露在了战场当中。
师长气得连声大骂,一叠声的命人赶紧往北去追子画送信。他正低头叮嘱,就听一阵惊惶大呼:“师长!小心!”
他抬起头,就见一辆轻巧的二马战车碾过战场,直奔自己而来。
师长大吼挡住!挡住!!两辆护卫战车从旁冲出向那小车撞去,却见那御者不慌不忙,车子在他的控制下左一闪右一旋,从两辆大车之间横穿过去。那俩辆车急忙勒马,车厢却随着惯性向前甩去,咔嚓一声撞在一起。车上的甲士射手一起滚翻落地。
师长再挥手,车右的一百余步卒呼呵着迎了上去,在小车冲入师长头车一箭之地时将它围了起来。师长吐了口唾沫:“野人!”转身大呼旅长行长整军。
可他仅剩的两个旅长远远站在各人战车上不动,呆呆地像看鬼一样看着他。师长怒气勃发,大骂你们要死吗?!
“要死的是你。”一个鬼魅的声音在他下巴底下响起。
屠四呲着白森森的牙齿蹲在车厢内,师长大惊倒退。屠四右臂向上一端,一柄尺把长的翘头薄刃铜刀便轻巧地从师长下巴颏内捅了进去。御者这时才回过神,转身去抓他。屠四揪住御者头发往车辕上猛砸几下,对方也和师长一样,抽搐着不动了。
不远处,石头正驾着小车左突右冲。联军步兵穷追不舍,怎么都甩不掉。沉默寡言的石头急了,伸着脖子大吼:“四哥!怎样了!”
“都特么看我!快点!”屠四站在联军头车上,手中高高举起一个头颅:“你们师长已经死了!还不速退!”
联军师长的头颅在屠四手上委屈地打了个转。战场上有片刻宁静,围攻石头的步兵全都停了手。剩下那俩旅长对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再搏一把。
毕竟来敌看上去并不多,拿下这些人也能去找子画讨个赏——总不能白来了这一趟吧。俩人打定了主意,呼呵着手下继续进攻。
一阵车马脚步之声踏地而来,俩旅长以为是子画派人回援了,欣喜大叫:“挺住挺住!援军来了……”
他们很快就失望了。来的是一支编制整齐、装备精良的师团,首车上一个手持铜钺的圆眼汉子大声吼道:“大邑商,师或前来讨逆!”
这支师团列成展开的双翼,迅速向战场包围过来。刚才偷袭联军的那两只支射手队伍冲在最前,一路连撞带砍,车上的戈手一戈挥出就能收割几个步兵性命。
还打什么?撤!俩旅长回车就走,剩下的步兵和车兵也没了战意,跟着跑走。子画的第四支师团不多久便散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尸体和伤员。
屠四爬上小车,把铜刀在身上擦了擦,放回石头身上。他歪在车厢里,惬意地大吼一声:“痛快!这刀真个锋利,你哪来的?”
石头嘟囔一声:“殷人的,想要拿走。”
二人回到阵前,屠四对猪十三拱手道:“师或好计策,此师已经溃散,不足为惧。”
猪十三看也不看那个头颅,凝眉道:“别高兴得太早,这是子画四师当中最弱的一师,前面那三师才是硬骨头。”
此时舌和姬亶带着那队射手回来了,众人都未下车,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诸军到齐,猪十三立在车上沉声道:“要攻殷地,子画必先渡过大河。三师人马全部渡江也需不少时间,如今小王已带一旅人马赶去渡口阻拦。我等即刻出发前往襄助!”
“是!”
烟尘滚滚,大军向着北边驶去。大军尾部,木头驾车带着妇纹和子享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