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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五名侥幸存活,其余刺客全歼。”子昱毕恭毕敬地汇报了战果
子画还在看着月亮,死多少人都不能动摇他的好心情。
庭燎晃晃悠悠,在地上投下一团昏黄模糊的圆晕,远比不上普洒大地的皎洁月华。子画低下头,不在意地挥挥手:“明天还有大市,赶快打扫干净。”
“您的意思是?”子昱额头沁出汗来,他没多少机会跟祖父相处,不能立刻抓住中心思想。
“蠢材。”子画哼了一声。他越看子昱的小眼睛越烦。这么些孙子辈当中只有子启子晶俩人既容貌出众又能立刻理解他的意图。
“留下巫女,其余全都砍了。再叫人进来打扫干净!”
子昱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巫鸩被拖到了一边。屠四、骨叔、猪十三和弃全被堵上嘴巴押在院中,子昱亲自持钺动手。四个人被强压在地上露出脖颈,子昱踩住屠四的背,双手持钺略一瞄,便高高举了起来。
“就从你开始。”他决定这一钺一定要劈得好看些,让祖父看了高兴。
可他祖父一点也不高兴。因为忽然有一只昏了头的夜鸮展开翅膀直冲他撞过来,子画狼狈闪过,刚抬起头,却发现一片乌云呱呱叫着向这边快速移动过来。他打开第二只大鸟,接着又是第三只,第四只。
越来越多的鸟儿聚拢过来,蒲扇的翅膀和利爪在众人身上留下无数伤痕。这些鸟儿盘旋回,尖嘴利抓逼得众人也尖叫起来。一只夜鸮的硕大翅膀拍在子昱脸上,他眼前一酸,捂着眼鼻向后退去。屠四趁机就地一滚撞开了压住猪十三的慌乱戍卫。
庭中已经听不清人声了,各种鸟鸣汇聚在一起,嘈杂得人人只想捂上耳朵。
戍卫和亳兵登时乱做一团,都想去抢亳主。子昱的钺掉在一边,人还没能站起来,身上就又爬上了几只老鼠。他恶心得大叫,可身边人比他叫得声音更大——原来不只老鼠,宫中圈养的麋鹿犬只孔雀白貂从四面八方蹿出,争先恐后地向王寝内奔涌而来。
子画踢开一只白貂,想起什么似的猛的回头寻找巫鸩。果然,巫鸩已经醒了,正攥着兽铃缓缓摇动。
“是你!”
巫鸩凤目噙泪,贝齿咬在朱唇边上:“是我!”
她挥动左臂,一头长着大角的雄鹿冲在前面为她挑开阻挡的亳兵。巫鸩强压住眩晕,拼力振铃,白日没吃到人肉的烈犬们呲着白牙,呜呜咆哮着冲向子画。
子昱魂飞魄散,不顾头顶两只乌鸦正围着他猛啄,一边跑一边大吼:“保护亳主!快!保护亳主!”
烈犬撕扯着戍卫亳兵们的防护,惨叫哀嚎声四起。不断有戍卫倒下,或者烈犬被砍倒。子画冷哼一声,转身向殿内走去。子昱铜胄掉了也顾不得捡,追着祖父逃了。
刚才巫红拔出铜矛的时候,偷偷兽铃塞给了巫鸩。那时巫鸩将醒未醒,只听得巫红在她耳边呢喃一句就松手离去。
那句话萦绕在耳边,巫鸩拼尽全力想要爬起来去抓住她,可手脚却是不听使唤,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巫红倒了下去。这个可恶的人,临死前还对着巫鸩眨了眨眼睛。
“我爱你,活下去。”
这个混蛋!巫鸩痛得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道,她咬牙咽下,只拼命地摇铃摇铃摇铃。
有人冲过来抓住她往外跑,她摇铃。有人擦去她唇角蜿蜒滴下的血,她摇铃。有人尖叫着什么放箭射死刺客,她还是摇铃。无数的飞禽走兽挟裹着她和身边的人,为他们挡开了箭镞矛戈,巫鸩无知无觉,只是摇铃摇铃。
不知走了多久,跑了多久,刺眼的火光终于被甩在身后,五个人逃入了外城。内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子画不再追了。
有人轻揽着巫鸩,温柔地劝着:“小鸩,我们安全了。让它们散了吧。”
又有二人围过来叫她鸩姐姐,似乎是邠地口音。巫鸩只是站着,不知身在何处。一个公鸭嗓子在她耳后小心翼翼地请求着,请她驱散那些鸟兽,巫鸩抬头环视,飞禽走兽们依旧围在四周,挡住了月光和人群。
真烦。
她重重一挥胳臂,叮铛一声,动物们四散而去。这口气终于泄了,巫鸩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弃抱住她,一用力扯动了自己的伤口。他眉头一蹙,舌忙叫木头接过巫鸩,自己上前和弃讲话。
白日进城的南邑人,只剩下背着小眼尸体出城的那三个人和猪十三、屠四与骨叔。弃愧疚不已:这些人五年前逃过一劫,这次终于还是送了命。
他冷冷地看着舌:“你最好有个解释。”
原来按照弃的计划,舌要趁子启的旅兵入城之时带一旅殷兵混入内城驰援。可是他力战到最后也没有等来援军。“你是不是打算等着看,如果我死了你就继续效忠子画。我若赢了你再进城护驾?”
舌吓得混身冒汗,慌忙单膝跪下:“不不不,主上请听小亚一言……”
“是我不让多射亚驰援的。”一个少年并排跪下,挡住了慌不择言的舌。弃扫他一眼,却见是姬亶。
有人过来给弃清洗伤口,弃不耐烦地甩开她,命令姬亶:“说!”
“小王有所不知,五年前您那两师并未全灭。除了南邑五十多人之外,在敦地还有三旅人乔装改扮定居下来。今日多射亚刚刚骗走了子启的族兵,敦地三旅旧部就冲入了营地。”
他向身后展开手臂。弃这才发现,这支来接他们的队伍不止两旅,密密麻麻的兵士以旅为单位铺陈延展,丛林般的矛戈直插夜空。
最让他惊喜的是,除了步兵,还有众多装备整齐的战车甲士列在阵前。
“他们都是您的旧部,早就守在这周围盯着子启的师团。即使他们不被骗进城,敦地的旧部也会趁夜混进军营偷偷替换掉子启的三支旅。战车战马都是子启的,没带进城,敦地人就笑纳了。
但他们久离战场,与殷兵接触时多有混乱,此时若再抽出一支殷兵进城,营地中必然会更加混乱引起注意。我便劝多射亚不要入城,专心调度将这五旅人马整合成一师,这样即使小王行刺失败,也总还有留有力量可以对抗子画。”
姬亶神情肃穆,年轻的脸庞上全无少年人的天真。
“此师交由主上,听凭调遣!”舌低头下拜。五位旅长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两千五百多人逐节下拜,犹如一层层沉默的海浪扩散开去。
这片兵海正中,弃却很平静。
他深深地看了姬亶一眼,这个少年人还未满二十,却能在乱麻一样的局势中冷静抉择,选择了最冷酷也是最优的方案——不去救援,保留实力。弃隐隐预见,有这样的宗子,周族将来必不会安心久居西土。
弃越过姬亶,走上前扶起猪十三。这位中年汉子略整仪容,伤口也经过了清洗,看上去没伤到要害。他冲弃拱手:“谢主上替小女闯宫杀贼,如今我孑然一身,无以为报,愿为主上策马持缰!”
一同趟过几次血海腥风,二人之间相互一笑,不必多言。猪十三唤来屠四解释道:“是旅泗前日偷偷出去将敦地众人聚集起来的。”
“原本打的是对面那支联军的主意,没想到抄了子启的便宜。”屠四呲牙抽着冷气,一边对给他包扎的妇纹陪笑道:“小王妇,纹夫人,您轻点,别包那么多。”
弃这才看见妇纹,原来自己刚才摔开的是她。妇纹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扫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继续忙活。很快,屠四的胳膊就被慌乱的她扎成了一坨葛布大包。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弃揉了揉妇纹的脑袋,走开同猪十三与舌商议去了。妇纹终于放开了惨叫的屠四,汪着两包眼泪向木头走去。
木头执缰坐在一辆兵车上,他一边抻着脖子注意着几位尊者之间的动静,一边不时朝车厢内看上几眼。妇纹走过来,抓住车厢要往上翻,木头连忙制止:“哎哎,小王妇大人,这……里面有人。”
里面躺的是还在昏迷中的巫鸩
“我知道。”妇纹笨手笨脚爬进来,小心地把巫鸩的头抬起来,轻轻放在膝上。她整理着巫鸩的发丝,一滴眼泪不自觉地滴了下来:“你醒醒,他需要你……”
是夜,内城封门闭户。所有羌奴全被驱赶起来去打扫宫城,整个宫城灯火通明,所有水井都有羌奴在不断的上上下下汲水。这些清水全被泼在地上,似是要将白天留下的一切统统洗去。
而南城外,那两支白天就不安分的师团闹了一天,终于也安静下来。归属子画的那支联军师团吃饱了酒肉睡得极香,全没发现距离他们一路之隔的殷人师团在半夜起身远去,没了踪迹。
第二天,亳城大市。
历史永远是强者的游戏。权柄之下,任何事都可以被抹去。即使昨天经历了刺杀逼宫,今日的宫城依旧是一派洁净肃穆。血迹尸体荡然无存,每一座宫室殿堂都肃穆清爽。
从内城门一直到前朝大室,一路上花朵怒放,绿植茵茵。来参加大市的各族族长权贵无不鲜衣怒马,簪佩华贵,他们高声谈笑着,在小臣们的引领下缓步走向大室。
亳地地理位置优越,北有大河西有莽山,本身又是大河冲击原的夹角处,从亳往四方出发都是一片平原地貌,各族往来非常方便。在子画治下,这里的大市逐渐发展成了内服最繁荣的大市。
亳地大市每年开市2次,内外服各族都来此地交易物品。每当大市开时,四土四方的风土物产充盈其中,各族平时紧缺的生活生产物件,在大市上都可以买得到。比如游牧族裔烧饭用的鼎鬲、农耕族裔防卫用的矛戈镞弓,当然,还有所有族裔都喜欢的布匹、毛料、珠玉环佩这些奢侈品。
可以说每年大市就是亳地最热闹的时候,在这几天中,整个大邑商内外服的族裔都能在亳地见到。有些游牧族裔为了来参市,甚至举族赶着牛羊前来,所以这两天也是亳城内外人最多的时候。
子画便是看准了这一点。
他借大市为名,暗暗调度军队驻扎在亳邑附近。只要军营掩饰得当,没有人会怀疑这些人是士兵。今日,子画只要走个程序宣布开市,再大祭天帝振旅,便可以大大方方挥师北上。
北上殷地!这一天,他等了十年,这一次,他不会再失败了!
至于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蚁,不必费神!
日头渐高,坐在大室之内的子画略一颔首。子旦走出大殿高喊一声:“百族觐见!鸣謦开市!!”
“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