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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眼没有立刻死掉。
子启丢了一只眼,谁都不敢擅自处置凶手。戍卫们将哭喊的小眼拖下楼带走了,孩子的后脑勺撞在台阶上咔咔咚咚响个不停。纹夫人被带走的时候,绝望地看见台阶上散落着孩子被揪掉的头发。
祭品提前一天交到宗庙去,这是规矩。纹夫人被绑得结结实实塞上马车,因为子启来时没准备这样带走她,所以这辆马车只有伞盖没有车棚。纹夫人眼泪不停的流,被堵上的口中唔理唔噜哀求着什么。
驾车的戍卫们喝骂着让她住嘴:“别做梦了!把子启大人害成那样,没人救的了你!”
“呵呵哈哈,你就是个人牲!等着明天被剥皮吧!”
“人牲”拼命摇头,她不是为了自己求情,是想请他们开恩告诉子享救救小眼。那俩戍卫哪里管她,赶紧把人送到宗庙交差了事。
马车缓缓穿过宫城前的广场,纹夫人扑腾着凑到车厢边辨认着:庖厨不在这个方向,是在广场反向。眼下大食已毕,子享应该还在庖厨中。
纹夫人深吸一口气,一闭眼,纵身从车上滚落下来。嘭的一声,摔得头晕眼花,左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顾不了那么多,扎挣起来就往庖厨跑。
俩戍卫大叫着勒住马车转向,紧紧撵在纹夫人身后。
广场上停有不少官员的车驾,人来人往。纹夫人左冲右撞,专找窄处钻。那马车跑不了多远就被大骂的宫人官员给堵住了,俩戍卫只得下车跑着去撵。这里等着入宫的人非富即贵,他俩也不敢太嚣张,只得招呼着一些羌奴去拦前面那个疯女人。
可这疯女人跑得忒快,这一会儿功夫就冲到了庖厨院前。一个膳夫抱着一坛子果酒埋头正往外走,迎面就被一个人影给撞倒了。
“咔嚓!”“哗啦。”
倒霉的膳夫跌坐在一摊碎片酒液里破口大骂:“谁呀这是?!来庖厨门口撒什么野呢!找死吗?!”
肇事者却不管不顾,斜楞着还要往里闯,那膳夫一把扯住她的靴子大喊:“太飨大人!太飨大人!!快出来啊!有人来撒野!!”
纹夫人怎么甩都甩不脱那膳夫的一双爪子,正焦急呢,后面又传来了那俩戍卫的声音了:“抓住她!抓住她!别松手!!”
这哪行!纹夫人飞起一脚,正踹在膳夫脸上。那人哇哇叫着捂住脸,纹夫人跳开一步往里冲,没跑几步,她魂飞魄散,背后已经能田间那俩戍卫沉重的呼吸声了!
“谁啊?谁啊?”一个声音从门里面冲出来。纹夫人喜出望外,一头撞过去,正倒在拽着肚子跑出来的子享身上。
子享大吃一惊,站稳以后才发现怀里这个哭花了脸的蓬头女子居然是纹夫人!
“怎么了?谁干的这是!!”
亳城太飨暴跳如雷。他急忙去掉纹夫人嘴里堵着的布团,可堵得时间有点长,纹夫人一时间难以合拢嘴巴,只能嗯嗯啊啊地流着口水。
那两个戍卫也跳进门里来了。俩人不敢造次,对着子享一拱手:“太飨大人,这是亳主大人指名要的祭品人牲,请行个方便,教给我们带走。”
什么?
子享瞪着他俩:“你俩胡说什么呢?这是亳邑的贵客!”
“这……”
俩戍卫的解释被纹夫人的话打断了,她使劲合拢嘴巴,终于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大人!快去救小眼!那孩子!那孩子要没命了!”
“什么?”
“你说什么?!”
第二个发问的男人一听到小眼的名字,大踏步从院内闪出来。
是弃。
他答应了猪十三进城寻找小眼,可在城内不熟,好容易才摸到庖厨见到子享。二傻还拴在院里,可是没有小眼。俩人刚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外面有膳夫鬼叫鬼嚎。
然后弃就在院子里焦急地等着,院门口吵成一片,什么祭品贵客的,他不想掺合。可忽然听到小眼要没命,弃慌忙跑出来问情况。
他一冲出来,先看见子享怀中抱着的纹夫人。
俩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先反应过来的是纹夫人。一双小鹿眼先是疑惑,接着越睁越大,最后她发出一声欢喜的鸣叫,带着一身的绳子朝弃冲了过来。
弃有一瞬间的懵懂,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纹儿,他的妻纹儿,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
纹儿没死。
一瞬间,弃就明白了:5年前那个自愿殉葬的不是纹儿,是她的孪生姐姐绮儿——器的妻。
原来那一双夫妇替了他俩去死。
他双目微热,可顾不上有所反应:眼下情况危急,不是说话的时候。
弃轻轻将纹夫人推开一点,扶着她站好。然后竭力控制住情绪冲她一揖:“这位夫人,我叫弃,是小眼的叔父。她父亲叫我来寻人。敢问,这丫头在哪里?”
这暗示已经非常明显,可纹夫人在狂喜之下忽然被丈夫推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愕然地望着他。子享此时已经和戍卫说了几个来回,把明日要纹夫人做“祭品”和小眼刺伤子启的事全都听了个清楚。
这可是泼天的祸!子享连连跺脚,一回头,见纹夫人正呆呆地看着弃,便有些不悦。他走过来揽住纹夫人,看了弃一眼,弃低着头行礼如仪。子享低头看看纹夫人,美人呆呆得,怎么叫都全无反应,像是被吓掉了魂。
要拿她做人牲?子画怎么下的去手!
纹夫人忽然无力地垂下头来,眼泪如雨珠一般洒落胸前。那眼泪犹如微弱的火星,落进子享胸中,引燃了他压抑几十年的怒火。
子享沉下脸对那俩戍卫怒道:“人就留在我这里,不放了!你们就这么去回亳主,就说子享要娶这位夫人,请他替换人牲!”
娶她?跟亳主说不满意?俩戍卫被子享这话惊掉了下巴:上一个这么干的人,骨头早就被狗嚼碎消化了!
弃看着子享连打带骂地赶走了俩戍卫,心中五味杂陈:这胖子居然敢打他女人的主意!
可另一方面,弃也暗暗挑了挑大拇指——夹缝求生的人也能有此血性,不容易!
他夸得有点早。下一秒胖子就破功了,他关上院门转回来,俩腿一下子就软了。弃还没给纹夫人的绳子解利索,就赶紧去扶他。
这一把扶过去,弃才发觉子享浑身都被汗沁透了。他一把拉住弃,眼神惶恐难捱:“小眼!小眼要被他们犁死了!”
纹夫人也哭出声来:“快,快救救孩子!都是因为我,小眼是因为我呀!”
弃一手拉住一个,脑中如炸雷一般轰鸣不断。
南城门外,猪十三等得心焦火燎。五年来,他头一次想要重持弓戈,只要女儿能平安,他就杀进城泼出命去也行!
右眼越跳越厉害,猪十三连连拍打着这不安分的眼球。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他伸手摸摸,什么也没有。可那莫名的刺痛还是一阵接一阵的袭来。猪十三疼得蹲了下来,两眼也开始发热,莫名的有泪坠落下来。
怎么了这是?猪十三一边抹泪,一边想。
内城,子画原来练车兵的营地中心。
战车行军,要先从平整地面练起。然后才慢慢向稍稍坎坷的地势转,为了达到循序渐进的目的,子画当初建这营地时便没有将全部的地面夯平。这块偌大的练兵场呈圆形,外圈全部夯实平整,只留下中间那一小块凸凹不平。
甚至还有故意埋了些石头疙瘩,好让战车习惯颠簸不利的路面。
如今,一辆双马战车正来回的在营地正中这块颠簸地面上驰骋。
战车在石头、土坎上跑过去,再跑回来,再跑过去,再跑回来。车后面拖着一个东西,远远看去,真跟犁地一样,似乎要将这块地面犁平整。
可是没有犁。车后面绑的是个活人,确切的说,是个倒拖在地上的小女孩。
子画命令戍卫用小眼的头犁平营地。
什么时候地面夯平了,什么时候放了她!
没人敢违抗子画的命令。往战车上绑的时候,一个戍卫想背过来绑。另一个戍卫拦了一下,嘟囔道:“这么小个娃,脸朝下跑一圈就没命了。”
于世小眼的双脚帮在车上,脸朝上拖在地下,后脑勺在地面上摩得咔咔作响。没跑两圈,地上的石头尖、硬土旮旯上已经满是小眼的头皮和血糊涂了。她的哀嚎已经微弱到听不见了。那双不大的眼睛一开始瞪得老大,渐渐地,也只在磕到硬石的时候才忽地睁开一下。
满地都是血。血和泥混在一起,刚刚结成块,马车就又呼啸着跑过。于是新的血浆流出,新的血泥被拖出一道新的痕迹。
“爹爹……”小眼喊出最后一声,后脑勺从一块大石头上咔嚓撞了过去。
车轮滚滚,继续循环。
南城门外,猪十三猛的抬起头,慌乱地四下寻找着。
他听见女儿在叫他。猪十三欣喜地一抹脸,这个刁丫头,肯定又是躲在什么地方要吓自己。猪十三在人群里跳着来回跑,一边跑一边叫:“乖乖,小眼儿?丫头?在哪呢?”
在哪儿呢?
他找不到。隐隐的,背后有人叫他,这次是真的有人叫他。猪十三慢慢回过头,看见姬亶惨白着一张脸从城内跑了出来。
看着姬亶越跑越近,猪十三忽然没来由的心口一阵钝痛。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迎了上去。
“我女儿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