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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渡河,殷地危矣,昭王危矣!
大邑商难道又要易主了吗?
众人心中所虑的各不相同,但此时都沉默了。巫鸩给屠四上完药,叫木头扶他回去休息。猪十三看着一瘸一拐的手足,对弃深深一拜:“主上,请恕我们只能帮到这里。这以后的事,与我们无关。”
弃一把托住:“兄长别这样说。你已经帮我太多,之后的事我自行想办法。”猪十三低了头,转身去给他们收拾住处饭食。他已经不是师长,只想在这样踏实的日常琐碎中安稳度日。权谋征战、大邑王者之间的事,他不想再参与了。
不一会儿,堂上只剩下弃夫妇和周族那三个年轻人,姬亶与姜姝在低声商议着什么,受伤的石头抱着肚子歪在一旁不声不响。
最后,姬亶深吸一口气,对弃拱手道:“弃大哥,若我有办法去殷邑示警,可否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比如?”
“我要昭王册我父亲为西伯,还要邠地西南一座铜山。”
这位年轻人从未这样狮子大开口过,弃不清楚他为何忽然换了性情,只说:“若能做成这事,我父亲自然会有恩赐回报。但屠四那样的身手都无法过河,你又怎能到得了对岸呢?”
“有办法。”姬亶微笑着低下头去:“我妹妹姬芝嫁去了王宫。”
周族宗子如何跟弃讨价还价,猪十三不知道。他得去打发一些人。
屠四家中,豆和十数个青年人正等在那里。见猪十三进来,豆跳起来迎上去,满脸的痘痘红得冒尖。
“师或!泗旅的事怎么办?小王需要咱们怎么做?”
他用旧日军中的称呼唤猪十三,那些青年人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各个点头称是。豆受了鼓舞,愈发激动起来:“咱们这三旅5年前逃过一劫,每日里只能低头弯腰侍弄土地,这日子腻烦死了!如今小王回来,咱们整军振旅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这些年青人大多二十出头,几年前入伍时才只有十几岁。如今青春正盛,热血澎湃,这日复一日,没有变化没有挑战的安定生活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酷刑。
猪十三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这群擦拳磨掌的年轻人立刻安静下来。
“没有什么仗要打!也不会有振旅那一天!明天一早全都给我回去好好过日子!”
众人大惊,有几个开始大声嘀咕:“为什么?不打仗,起码也可以追随小王回殷地啊。在这里每日抠土拨泥腻烦死了!哪有上阵打个富邑大族爽快,一战抢回来的东西就够买劳作一年了!”
这场面过于美妙,应和声四起,猪十三沉着脸低喝:“统统闭嘴!五年前好容易捡回来的命,就这么想扔出去?!你们一无战车二无矛戈,假如振旅上阵,死都不够死的!”
有人嘟囔了句什么,声音极低,但猪十三已经听见了。一向好脾气的他瞬间怒目勃发,大步上前一脚踹倒了那青年。众人不敢搀扶,可全都气鼓鼓的敢怒不敢言。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猪十三心头百般滋味。他不是手下腹诽的那样安心醉于女人裙下,只是人到中年的他更能理解,波澜壮阔只是人生中偶尔的奖赏,平淡才是人生的全部真谛。
他沉着脸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私自与小王相认!更不许让他知道有三旅人还活着!明天一早你们就出城回去,该种地种地,该放羊放羊!大邑商的事与我们无关!”
是夜,南邑无人成眠。
这天夜里,大巫朋带伤夜闯内城,子画从锦塌上赤足飞奔至外面迎接。据当夜值班的戍卫私下里讲,亳主大人看到右臂全废的大巫朋之后震怒不已,下令全城戒严,并连夜召回在敦地练兵的次子。
如此一来,捉拿控兽巫女的事便被亳地人扔到了脑后。因为两天之后便是大市,子画需要大巫朋赶快好起来为自己举行振旅祭祀。与之相比,任何事都得往后推。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巫红给大巫朋医臂,不敢上前抓捕。
亳城的氛围忽然紧张起来,两重城门戒备森严,所有人进出亳邑都得详细盘问来意和族属。敦地这些人不得不分了三批才从各个城门出去。他们刚刚离去,亳城总戍长子启便发布了封城令:即时起,亳地城门关闭,不许出不许进。
直到两天后的大市才可以再次开门。
与封城令同时进行的,还有在外城进行的大搜捕——子画终于意识到小王的存在了。
大巫朋的胳膊伤得蹊跷。虽然老狐狸言之凿凿,说自己是马车受惊冲撞了人被甩下来压断了胳膊。但子画疑心极重,他送给大巫朋的驭马乃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即使上阵杀敌也极难受惊。他无法证实大巫朋的话,便转而坚信是有人故意惊吓驭马。
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狙击他钦定的大巫?只能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已故”小王。
亳城开始了大搜索,内外城被翻了个底朝天。子启事无巨细,连内城马厩丢了一个羌奴、地下水渠有孩童玩耍这些个事都查了出来。南邑又一次遭到了盘查。
只是搜查没能进行到底,因为有两个周族人拦住他们说要见亳主子画。
周族不过是西土的一个偏远小族,子启压根不放在眼里。但这一男一女说的话让他不得不草草结束搜查,带了他们回内城。因为他们说有要立刻出城去殷地王宫。
两个周族人没见到子画,主持亳城庶务的子旦在偏殿见了二人。这俩人似是主仆,名为姜姝的少女自称是周族宗妇,周族有位小姑嫁给了昭王,受封妇周。他们二人是受了周族族长之命,去殷地探望妇周。
去殷地怎么中途转到亳地来了呢?
姜姝狡黠一笑,不卑不亢地向上回话:“亳城大市名声远扬,小女神往已久。此次便趁机来亳地购置些美器,好带去殷地送与妇周大人。”
这话说得极天真,亳邑手工制器再怎么名声大,也是没办法和王都殷地相比的。拿着亳邑的器物去殷地献宝,这就跟在大巫朋面前卖弄医术一样不自量力。但讲话的人是个芳华年少的女子,这些充满真诚的“童言”倒是很贴合她的年龄和阅历。
执掌亳城百工制器的是自己的女儿子晶,亳城器物名声远播少不了她的功劳。姜姝这隐晦的夸奖让子旦很受用,他点了点头,问大市还未到,为何现在就要走呢?
姜姝垂下眼睫,叹气道:“因为忽然得知消息,我族大宗伯去世。族长传话让我早早完成使命回去参加丧仪。”
再盘问下去,二人对亳城的情况懵懂无知,只觉得繁华如常不见异样。子旦思忖片刻,觉得此时放两个外族少年去殷也好,反而能说明亳地一切如常。
他挥手放行。临行前还让他们到司工署门前暂歇,亳邑大司工会选两样美器送与他们带走,算作是没能参市的补偿。
一切都很顺利,姬亶捧着一个木箱出了司工署。
原来子晶看中了姬亶的务实诚恳,特意赐了入城骨牌与他。如今他算是子晶的车夫御者,隔日入城侍奉。子晶着人送器物时,等候已久的姬亶连忙接下差事。
隔着大门,姬亶已经能看见姜姝和石头的背影了。他心头一松,加快了步子。可又走了几步,他发现不对,还有一个人在外面,姜姝正在与他说话。
还是个熟人,姬亶看到就头疼的熟人——舌。
舌是无意中撞见姜姝的。
如今他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多年来,舌的原则是抱着大腿粗的好上位。子画扶他到了殷地,大宰提拔他坐到高位。舌一直在二者之间来回平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站队。要在强者之间生存,只能圆滑处事。
可如今,舌被困在了亳邑。内城中这些战马已经让他心生疑惑,自己的旅兵又不许进入亳城。这让他觉得亳邑的繁华之下有一股宏大的暗流,随时都能喷薄而出。
大巫朋的到来、大市前的祭祀、北土前线的战况……这一切逐个铺开,舌猜到了可能发生的事。
他惊恐莫名,此时圆滑斡旋已经没有用了,自己只能选择一方抱紧。要么追随子画,逼宫从龙。要么忠于昭王,拼死回殷示警。
怎么办?
就在此时,舌遇见了姜姝。他立刻就想起了这少女是谁,攀谈之后又惊喜地发觉她要去殷地王宫。舌拖住二人闲扯叙旧着,一面飞快盘算自己该怎么办。
“往殷地去的路可是不好走,得先渡过大河。你们拿到通行证了吗?”
得到肯定答案后,舌嘎嘎假笑道:“正好,我的下属旅弥也在河边驻扎,你们帮我带句话过去……”
“怎么多射亚和这两位周族客人认识?聊得好生热火。”
一个男声打断了他。亳城总戍张子启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行戍卫。
戍卫们沉默地围成一个半圆,圆心是姜姝主仆和舌。子启笑得温润如玉,亲昵地搭上舌的肩:“莫不是亳邑招待不周,多射亚是想回殷了?”
阳光忽然毒辣起来,满地的白光被戍卫们手中的金色戈尖割成无数刺眼碎光。舌避开这些咄咄逼人的光点,讪笑道:“总戍长说哪里话,只是见了故人,好奇来询问几句。”
“哦,是这样。”子启认真地点点头,又说:“那我刚才怎么听见你说带句话?带什么话?给谁?”
他很满意地看着舌的头上开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