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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没有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戍卫们围着,也没人会轻视子画。
身为大邑商最有权势的老者,子画从长相上就与常人不同。明明已经年逾六旬,他却比正值壮年的子旦还要高出一头。子旦身材高大,熊背蜂腰,可站在自己父亲面前依然畏手畏脚略显青涩。
这也不怪子旦,极少有人敢和这位魁梧老者的对视。亳邑西鄙曾有个小族叛乱,那族长是个混不吝,扬言宁可全族俱亡也不屈服于子画。被抓回亳城之后,子画只和他见了一面,说了没两句话,这个刺头就心甘情愿臣服了。
“那不是人的眼睛,是狼。”小族长后来如是跟人说。
眼下,即使子画病体未愈,子旦也不敢有任何不恭怠慢。子旦总有种错觉,觉得这斜倚在锦塌上的个父亲不像别人说的像狼像虎,而是更像一只大蜘蛛,牢牢地抓着一张极大极密的网。这张网包罗了整个大邑商,而自己只不过是这张网上极不起眼的一个诱饵。
可他不敢反抗。若没有了父亲,自己什么都不是。
池苑上顺风飘来几声零星笑语,子画往那边微微侧目。跪在他身后的丰腴侍女立刻调整了一下身子,胸前高耸的一抹雪痕恰到好处地垫在亳主大人脑后,以便他枕得舒服。
东寝离池苑有些距离,阳光在水面泛起层层反光看不真切。子画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眼尾两侧的皱纹都攒在了一起。一见老头子这表情,子旦立刻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父亲一眯眼睛就要动怒。
好在子画并没说什么,只重又拾起了之前的话题:“舌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的话,我派人核实过。北土战况与实际无差池,而殷地朝堂,傅说那边的消息还有待查证。我看,他是两头下注。”
子画哼了一声,子旦立刻低下头去:“当然,是杀还是留还得看父亲的意思。”
一阵窸窣之声,子旦小心抬起头,原来是那当肉垫的侍女出了些汗被子画喝退,另换了一名侍女枕着。四名跪在塌下举着荷叶的羌奴慌忙卖力扇动,徐徐凉风带着一缕荷叶的清香向塌上二人涌去。
背后美人肌肤柔软冰凉,子画这才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是问你打算杀他,还是留着用,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逐利之人只要有利就能驱使,用不着费心去了解他的所思所想。
这……子旦小心回道:“他毕竟是一军多射亚。还是奉了傅说的敕令来的,若是死在亳邑,儿子怕会给傅说出兵的理由。所以还是,不杀。”
巫族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现在又是亳邑的非常时期,子旦不想留给傅说任何借口。
这本是持重之言,子画却嗤之以鼻。
“你小看傅说了,那个卑贱小人真动手时向来不稀罕找借口。而且这么多年,我往殷邑朝堂和后寝安插了多少人他都知道,你以为舌的事他会不知道?”
“父亲说的是,那他此时派舌过来就真的用心险恶了,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子画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皱纹深了几分:“不要说半句留半句。有一日你做了大王,难道还要让整个大邑商猜你的心思?”
子旦头埋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
“我不怕人拿我下注,不能给追随者好处,那还怎么得人心?只管留着舌,再过几日他自然会自己选择依附我还是回去追随傅说。”
“另外,你要对自个兄弟有信心。子朝练军一向严谨,一年来保密也做的不错,傅说不可能知道我的打算。”
“是,父亲说的是。那舌此来就单纯是为了抓那个叫巫鸩的控兽巫女?”
子画笑了起来。笑声未落,他忽然伸手把背后的美人拽倒丢在地下。那团白皙肉浪摔在地上娇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子画却把一只脚踏了上去:“别动,给我凉凉脚底。”
美人狼狈地趴着,子画把两只生了皱纹的脚塞在那团软玉之间。侍女低垂双睫,偷偷冲着侍立在侧的子旦飞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幽怨眼风,子旦握拳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一个巫女没什么稀罕的,这控兽术倒不多见。这个巫鸩不简单的是,她还和你的一个兄弟有关系。”
“子朝?”子旦很吃惊,没听说他找了个巫女啊?这小子可以啊,找女人的水平比自己强。
“不是咱们的人。”子画翘起的下巴往远处那只小舟一点:“是妇纹的男人。”
已故小王。
子旦双眼登得老大,说话都快了:“那不是……子弓不是死了吗?5年前……”
父亲的神色让他立即明白了:小王没有死。
“5年前,大概是子朝弄错了人。”子画站了起来,宽松的锦袍套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加高大。他在殿中慢慢踱步,子旦觉得像是一堵巨大的墙在向着自己移动过来。
“数月前,寝渔已经密报了我,可我懒得跟一个没了地位名头的亡人计较。后来子弓不知怎的和这个巫鸩到了一起。如今巫鸩既然在亳地,那子弓想来也已经在城中了。”
那还了得!子弓跟亳邑的仇可大了。他来肯定是为了报仇!子旦攒眉道:“儿这就让子启加强两重城门的防护,再给父亲的寝宫增加一倍戍卫!”
不料子画一摆手,悠悠地道:“蝼蚁一般的人,怕他作甚。我就在这里等他来寻。只不过他要是再不动手,我可就要出手了。到那时,我自会送他跟他那个篡位的父亲到地下去好好叙旧。”
那怎么行,如今正值举事之期,父亲的安全绝不能有闪失。子旦坚持要加强防护,他再三建言终于惹烦了子画。
“糊涂,如今你应该把兵力用在正地方!我在四鄙属邑和西土登召的那些旅兵即将到来,你得留着人手去接收!子弓一个没权没势的孤魂野鬼,有什么可怕的。要再有闲工夫,你给我把那巫鸩抓住了送来。大乙成汤即位时有百兽帅舞,我也得有!”
子画背着手站着,自己这个长子永远分不清轻重主次。实在难成大器,他看着殿外出神,登位之后自己也需立小王才能永固王权。长子这幅模样……不是个好选择。
父亲的厌弃表达得太过明显,子旦呐呐不敢抬头。殿中一片寂静,忽地,一个欢快的声音打破了父子俩之间这难挨的气氛:“祖父!您在这里躲清闲呐!”
随着笑声,身穿利落锦裙的子晶跑进殿来。一看见孙女,子画笑了,张开双臂迎上去:“又给我们的大司工找着了。”
他身后的子旦松了口气:好在自己这一双女儿深受父亲喜爱,要不然自己早就被打发到偏远小族去了。子旦向殿外退去,走的时候还不忘踢了踢依旧跪在地上那个丰腴侍女。侍女得了暗示,立刻跟在他后面溜了出去。
子晶跟父亲见了礼,便揽住祖父的胳膊来回摇摆。子画这时也不嫌热了,轻轻捏了捏孙女的鼻子,问:“大司工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开开眼呐?”
亳邑大司工昂着头左右一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猜。”
亳主大人也也压低声音:“我猜是马策。”
“您老是提马策!”子晶气哼哼地一叉腰,大声说:“这次我给您看一个殷邑都没有的好东西!”
“哎呦口气不小,殷邑什么东西没有。铜器、陶器、骨器、玉器,样样不缺。”
子晶笑了:“我这个东西,还真不是这里面任何一种。它比陶器硬,比骨器美,叩碰能出玉的声儿。”
她伸手向后一招,一个司工署的署人捧着个不大的物件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