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夫人(今日两更)

二品才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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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刚下过雨,日夕时城中还氤氲着湿漉漉的暑热。

    如果从第一颗星星的角度俯瞰过去,亳城外面那广阔的一圈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外城各族众人就这着最后一缕天光纷纷安置休息了。整个外城只有几处官办工坊里还有灵星的几处灯火亮着,不久也就都熄灭了。

    与之对比强烈的,是在这一圈黑暗中间包着的内城。近方形的内城里灯明火亮,并且越往东北部灯光越密集。若是离近了还能隐隐听到钟磬之声,那地方就是宫城。内城大族们削破脑袋都想钻进去的地方,那地方不管天再黑夜再深也永远是明亮热闹的。

    时间退回到猪十三和弃在屋檐下扯皮的时候,那时的宫城内正在进行一场夜宴。

    当时一日两食,只有王室大族才会在晚上进行加宴。当小眼发现二傻不见了正在哭闹的时候,宫城内才刚刚开宴。

    宴席上的钟磬一响,子享便从庖厨中溜了出来。沿途戍卫奴婢纷纷对这个牵着狗的胖子避让行礼,然后再在他背后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些表情子享从小看到大,全不往心上去,只管夹着包东西牵着二傻呼呼哧哧的走。

    今儿这场宴席只是寻常规格,用不着他亲自坐镇。更何况今天还捡到了这条有趣的白狗,子享和它玩了一天,觉得这小东西能帮他做一件重要的事。

    蓝色夜幕逐渐深邃起来,地上的影子几乎糊成黑色。子享牵着狗穿街越巷,过了几道关卡才来到猪十三正在地图上指点的那座高墉台榭前。

    那座高台被安置在宫城南边,外面两层戍卫正呵斥着羌奴点起庭燎,火刚点起来,就照见了满头大汗的太飨牵着条狗匆匆走来。戍卫们对视一眼,交换着和宫内众人一样的眼神。值班戍卫长瞪了他们一眼,上前去向他行礼。

    子享走得直喘,浑身的绮纹衣衫都被油汗粘在了身上。他把夹着的包袱往戍卫长手中一塞,挤了挤眼笑道:“馝酒腌肉,从子画大人的案子上顺下来给你的。”

    戍卫长手一哆嗦,想拒绝却被那包袱中的香味封住了嘴,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子享嘻嘻一笑,拍拍他:“别客气,天太热,我上去吹吹风。”说着便牵着白狗径直朝着台榭走去。

    守备的其他戍卫早就习惯了太飨的时常光临,也不当回事。只等他牵着狗开始爬楼梯的时候呼啦一下涌到自个长官旁边,一共个伸长了脖子要分一口尝尝。

    戍卫长仗着军衔高一级板起脸呵斥他们,戍卫们都是城中大族子弟,哪吃他这一套,东伸一只手西展一膀子:“长官,太飨这也不是给你自己的,好歹大家都尝尝王族肉食的味儿”

    “肉可以不分给我,那馝酒可是稀罕物,赏我一口呗。”

    “不要命了!这是子画大人案子上的吃食!”戍卫长纷纷护着酒食四处躲闪,

    “嗨!他来会美人全靠咱们担着,互相行个方便怕什么呢。子画大人又怎么啦。我家叔爷搞不好这会儿也在宴席上,我替叔爷尝尝味道!”

    戍卫们哄抢起来,台榭下面乱糟糟一片。子享充耳不闻,只管催着白狗沿着台阶一路向上。

    等他那肥胖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几个戍卫才凑过来压着声音问戍卫长:“头儿,这南轩上关的那女人到底是谁啊?咱在这儿守了这么久,从没见过人。是不是子旦大人养的美人?”

    整个亳邑都知道亳主的长子好女色,家里娶一堆妻不说,走到哪里都爱还拐些外族美人回来。

    戍卫长打了个酒嗝,瞪了他们一眼:“子旦大人养美人还用藏着?这位夫人是子朝大人绑回来的,一来就给关在这了。亳主下了死令,养着她,不准死也不准跑。能惊动亳主,这位夫人身份肯定不一般,你们啊,最好是一辈子别见着!”

    众戍卫听见子朝的名字,都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也难怪亳主这位次子比他那好色的哥哥出息得多,征伐打仗一把好手,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司马,有传说亳主还把城外的那支新军交给了他。戍卫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老做守卫多没劲,各个都想跟着子朝驰骋疆场。

    这些个话子享都听不见,他只顾一门心思往上爬。这地方太熟悉了,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每一根阑干木柱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子享听父亲说,原本这台榭是哪位先王建起来打算引水做池苑欣赏水景的,哪知道水没引来,那位先王却突然死了。这建好的台榭就成了个没用的高台旱阁,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这里。一如后来这里关着的人们。

    子享爬到了台顶平台上。风吹到这里忽然大了起来,庇檐上的茅草被吹得扑啦啦直颤。檐下的堂室一如即往的安静,只有一处如豆灯火独自隐在暗中。他松开白狗,伸出两只小胖手擦了擦汗,又理了理衣衫和冠帽。这才对着那扇门行了一礼,低声道:“纹夫人,安歇了吗?”

    半晌无声,此处没有下人仆役,一应所需都得自己动手。子享算着这个时候那位夫人应该没有安置,可半天听不见声音,他不由得又担心自己出来的晚了,纹夫人也许今天睡得早。

    他正抓耳挠腮,那只白狗呆不住了,四处嗅着呜呜哼唧。子享竖起手指冲它嘘道:“安静,一会儿就喂你。”

    白狗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耸着鼻子冲门里面嗅了两下,趴下前爪一猫腰居然从那破木门底下的窟窿处钻了进去。

    这下子享急了,这破狗要是进去伤了夫人怎么办!里面那么大地方就她一个女子!他也不管不顾了,喊了一声夫人小心,一边摸索着去解那门外拴着的绳索。还不等他解开锁扣,屋内一个柔柔的声音传了出来:“哎呀,你是谁呀?”

    是纹夫人,看来那狗已经找到她了。

    子享的汗顺着脸上肥肉往眼睛里淌,他一边解绳扣一边埋怨自个儿干嘛拴那么紧。心里还害怕白狗吓到纹夫人,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高声喊道:“夫人,是我,我是子享。你别怕,那个,那狗是我带来的……”

    没喊完,绳扣解开了。子享连忙迈步往里面冲,可里面太暗看不清,一进去就两脚绊了哥踉跄摔在地下。

    地上尘土呛得他直咳嗽,一簇幽暗的光亮来到了近前。白狗伸着头呼哧呼哧舔了他一口,子享揪住它待要骂,忽得一个软糯声音伴着细微的艾草味道飘来:“别打它,并没吓着我。”

    着一身过膝黑裙的妇纹擎着一盏油炷站在他面前。子享连忙爬了起来,一只手还不忘揪紧了狗绳:“纹夫人,你没睡啊。”

    月光未明,后墉的小窗透不进多少光亮。室内昏暗一片,就只有一朵不大黄光照着她那张消瘦的脸。这是张很好看的脸,可是过于瘦了,所以衬得那双眼睛格外醒目。潭水般的眸子汪在弯弯的峨眉下面,似乎打定主意不起波澜。

    一个女人要拥有这样一双沉静的眼睛,不知得经历过许多磨难才行。

    纵使子享经常来,见到这张脸还是不紧呆了一呆,心中叹一句:“不愧是曾经的小王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