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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古始,地上众人便阖族而居,各家事务由长者主持,一族事务则由族长决断。生则同耕同作,死则共葬一地。极至如今,许多地方依旧是野兽横行维生艰难,所以人们依旧按上古旧制,依血脉分族抱团过活。
只不过是旧制就总会遇到革新。昭王16年,子画在亳地推行革新,从各族中征召出一批像猪十三和骨婶这样身怀技艺的人,使之聚集起来脱离稼穑渔猎专心作工。为解决这些人的生存问题,还另划土地新建小邑给他们居住。这些手艺人便相当于后世的百工,亳人称他们为新邑人。就这么一个分工革新,衰败了近百年的亳地便被盘活了。
先是手工业水平大幅提高,有了大批量精美的陶、骨、铜器之后,子画又在亳地开设市。除去每天的行市之外,每年还另开两次大市。大市一开,天下各族都可以入城购买交换。
四土四方的那些族裔往往以游牧为生,多牛羊马匹少器皿用具,子画来者不拒,宣布只要遵守行规便都可参市。宽容的贸易规则吸引来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与大邑商为敌的土方工方也会派人改扮了前来换取货品。对这事子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数年后,亳邑俨然已是大邑商内服除了殷之外最繁华的城邑。有这样的结果,子画和亳城僚属自然对新邑人百般满意。
可所以新邑人原先的母族就不高兴了。原本都是一族所出,凭什么他们会一点奇淫巧技就富裕起来,自己应时守规耕种渔猎,日子却老是不见起色?所以新邑与旧族之间的冲突屡出,每年都有几次聚众斗殴的事惊动到内城去,在亳邑任巫祝的丁自然全都记录下来发回族中。
所以当猪十三说到新邑的时候,巫鸩便立刻想起了这些看到过的事。
她料定猪十三不会拒绝他们投宿。这些新邑人虽然富裕,内心却是非常渴望亲情的。只是旧族人视他们如水火,几乎全都断绝了来往。猪十三的好客其实也就是全体新邑人的写照,一家来客人,全邑都来送饮食。弃一行人便在南邑人的轮流招待中醉了几日。
虽说每日挨家吃酒很是惬意,可弃毕竟不是来养膘的。
几天来一直没有寻到进内城的法子,弃有些焦躁。巫鸩倒是沉得住气,她劝弃可以借机先把外城地形摸清,将退路打算好。毕竟亳邑已经和当年大不一样,若不把退路算清就贸然闯城,即使得手了四个人也逃不出这两重城墙去。
“仇人没死,妇绮下落不明,我们不能冒险。”巫鸩说。
于是,木头愉快地恢复了斥候的本行,四处溜腿儿拉家常。没成想他这张碎嘴子在邠邑吃不开,到了隞邑反而大受欢迎。新邑人每日做工,空闲时最爱木头这样的行者来家里讲讲各地见闻。
一来二去,木头成了四人中最忙的,天天不着家。偶尔回来也被隔壁杀牲的屠四儿拉去作伴。姬亶则被巫鸩派去跟小眼儿混在一起,小丫头很得意突然有了这么个半大哥哥,当然四处带着姬亶有光炫耀,就这么着,姬亶把城里各邑街巷也都渐渐摸的熟了。
让姬亶喜出望外的是,他在亳城发现了铸铜坊,而且还有两座。
这一天猪十三又赶着猪军出门行军,这些猪每天都要被赶着绕外城一圈,据猪十三说这样可以让肉质更好。木头昨夜就睡在西邻家,巫鸩和弃一早就不知踪迹,只剩下姬亶一个人带娃,他很好脾气地牵着小眼,带着二傻出门去玩。
说是去玩,小眼儿找的理由却光明正大:带哥哥熟悉隞地。这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对隞地所有的街巷村邑分得门儿清,就连哪处主街下面安有排水陶管都一清二楚。姬亶给她擦着脸蛋儿上的汗珠心里感叹,自己要有个这么可人的妹妹该多好。
想起妹妹,姬亶有些走神,不知道小芝嫁入王宫之后过得如何了。
正想着,一张大嘴小眼的鬼脸忽地杵到了他眼前。姬亶一愣,那鬼脸呲着牙说话了:“亶哥哥~~皱眉不好看~~笑笑~~~”原来是小眼儿见他面色不豫,便俩手抠着嘴巴歪头逗他乐。
姬亶一把抓过小丫头揉了揉头,把那一头细软碎发揉得更乱:“傻丫头,当心脸疼。”
小眼儿揉着脸呵呵笑着,一面招呼了二傻往前蹦跳走去,一边走一边指着前面一处车马攒动的地方道:“亶哥哥快看,今天有内城人来南铜坊啊。”
听见铜坊二字,姬亶立刻回过头张望。越过前面那一片人影车群,就见一处茅茨工棚傲然耸立,那棚顶高高越过四周房舍,一股子黑烟从后面直通通地戳上天去。
“那烟是着火了嘛?”姬亶问小眼儿。
“不是,那是炼铜的炉子。”小眼儿大人老成地叹了口气,然后同情地问:“亶哥哥,秦族没有铜坊吗?”
姬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还真没有,顶多有几个铸铜片的工棚。这还是我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铜坊呢。”他来亳邑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偷学铸术,眼见所求之物突然出现在眼前,姬亶一瞬间有些懵。
小眼儿一听,眼睛都瞪圆了,现在看上去好像有点点眼睛的意思了。姬亶忍住没笑出声,小眼儿却同情地安慰道:“亶哥哥你太可怜了,你知道的太少了。我们亳地就有俩铜坊呢。”
两个?姬亶脱口而出:“不可能。”听闻殷地也才只有三个铜坊,亳地居然就有两个?
“怎么不可能?殷邑有的,我们这里也有。哼!前面这个是南坊,铸小件东西的。北坊那个大,我爹说,鼎觚这些礼器都在那里铸造的。只可惜北坊管得太严进不去。”
小眼儿正掐着腰气鼓鼓地数落,忽一眼在人群里瞧见了什么。她立刻跳起来拉住姬亶往前跑:“亶哥哥,你运气太好了。走!我带你进南坊看看去!”
不等姬亶反应过来,已经被小姑娘拽出几步了。那铜坊门口停着一辆乘车,十名披甲持戈的亳卫分左右守在车边。乘车上尊者刚刚迈进房门去,另一侧的车左是个大胖子,正颤巍巍地下车。小眼儿拽紧了姬亶朝他跑过去,便跑便喊:“享爹爹!享爹爹!”
那些戍卫忽见哪里窜出来这么两个人,纷纷持戈在手呵斥停下。姬亶大惊,连忙拉着小眼儿往后退,可小丫头不依不饶,非要拽着往前。
俩人一拉扯,那些戍卫已经扑了上来,姬亶哪里肯被他们制住,一弯腰扛起小眼儿抹头便逃。戍卫们一叠声的叫追,明晃晃的铜戈高高举起,眼看便要啄击下来。二傻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姬亶心中暗暗叫苦:万没想到会落在泽里。
就在戍卫们将将砍中他俩时,一声暴喝止住了那些铜戈:“都住手!那是老子的闺女!”
小眼儿听见这声音,奋力从姬亶身上挣扎着跳下来向铜坊门口跑去。姬亶一个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她朝马车底下站着的那个锦衣大胖子跑去。
然后,一头撞上那胖子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