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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殷地王宫中的诸人忙于争斗的时候,同一轮明月也照见了亳地。
这一天是六月已卯日,正是一个月中月亮最圆的时候。白天起,隞都上空便压着一层层乌云,到了夜里起了风,云层被吹散开来。一朵朵云碎冰似的流淌过去,月光在云上兀自冷冽,恍若清波流水。
“真像春日的湖面。”巫鸩仰面看着天,忽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她和弃同乘一只瓢舟行进在大泽上,前方不远处,另一只瓢舟上载着姬亶和木头。嗯,还有一只兴奋的白狗。
水流正好,大泽泛着层层的波浪将他们送向前方那座模糊的黑影。弃放下浆摸了摸巫鸩的脖子:“老仰着头,当心一会儿脖子疼。”
浪花抚着小舟,沾湿了巫鸩扶在舟沿上的左手,她反手甩了弃一脸水珠。瓢舟是巨木挖成,人在当中只能跪坐或者舒腿坐,弃不敢动作太大抓她,只一呲着斜脸逗她。巫鸩噗嗤一乐,随即翻了个白眼:“丑样。还小王呢。”
“你净做梦。你们那玉门山终年只有3个季节,隆冬季节也不下雪,湖水更不会结冰。你怎么会见过春阳溶冰?”
巫鸩轻靠在弃的肩上,目光向上悠然出神:“总觉得这像极了我见过的场景——就是在这样的冰面底下,我拼命仰着头向上看。湖面上满是刚刚开化的碎冰,那些冰像蛛网一样被太阳晒得亮极了。”
月光皎洁,弃却握紧了巫鸩的手。他从这话里嗅出了一丝不详,似乎她曾坠入冰湖之中绝望地向上挣扎过。“但愿这只是她做过的梦。”弃心想。
惊醒她梦境的是亳邑的灯火。
那大城是突然出现的,挺着浑厚的身子带着无数的灯火堵在了大泽尽头。月光下,这些灯火沿着城垣顶着宫室散落排开,像是一片星星坠落在大地上。姬木头兴奋的声音逆风飘过来,听着有些失真:“到了到了!!亳到了!!”
“小点声!前面是亳城东城,咱们得悄悄登岸!”弃压低声音吼回去,这个话唠一张嘴就惹人头疼。
更头疼的是亳城的地势。此地是大河冲击下形成的夹角,土层厚积幅员广阔。大城就建在这处巨大夹角的高处,三面环河,东边面对大泽。
亳邑毕竟是大乙成汤建立的王城,后面又经过九代商王的经营,城邑规划清晰,采用的是大城套小城的结构。外城住的都是小族百工和一些普通官员,内城则是百官僚属、贵族府邸和子画的宫殿。
由于城建得高,东部又临着大泽,所以亳城东边并未修建外郭城墙。但也就是因为东面没有城墙,所以子画便在东边部下了严密的岗哨,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大泽登入城东。
两只瓢舟划在一处,并排朝着亳城驶去。水流不息,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岸上那一溜排开的岗哨了。每隔二十步便燃着一处篝火,一团团光亮倒映进水里,顺着水波徐徐散开去,缓缓消失进黑黢黢的水中。颤动的浮光远端,两只瓢舟悄没声息地驶了过来。
但这两只瓢舟并没有直冲着岗哨而去,而是悄然拐了个弯驶向南边。大泽广阔,两只船行了许久,直到右边岸上岗哨的灯火变得稀疏起来,舟中人才感觉到船地碰到了水底。
再前方,一片漫无边际的直挺挺黑影截住了大泽,三个男人跳下来,踩着滑腻的水底泥沙,拖着瓢舟一步步拽上岸去。
等到了岸上才看清,前面那一片直戳戳的黑影原来是片密林。他们脚下踩的这处陆地也不是岸边,只是一处天旱才露出水面的泽中岛。
月亮浮出云端,照得地上明亮了几分,姬亶环视四周,半晌没有说话。木头抻着脖子直蹦,边蹦边低声叫:“皇天后土啊!这是个什么地方?亳人都是鱼吗?怎么在这里作邑建城?”
不怪他这么慌张,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黑夜中粼粼泛着丝银波的湖泊。另有些不规则的黑色小岛穿插其间,把这些湖泽隔得四散破碎。
“这……这怎么走?”木头回头看着那片大泽,又慌张抬起一只脚,原来有只肥硕竹鼠从他脚边蹿过去,一头扎进了半截在水中的灌木林。
二傻激动了,冲着那只肥鼠消失的地方汪汪直叫。这又引发了四周其他的兽鸣回应,一时吱吱呱呱声音不断。林木缝隙中不断有或明或晦的眼睛往这边窥伺。弃拍了它一把:“别叫,此地兽多。”
巫鸩叹道:“千泉涌现,湖沼成群,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城。大乙王会选地方。”
感叹归感叹,眼下如何入城却成了大问题。按照弃的经验,在大泽南岸一登陆便可到达南城垣底下。外城垣自那里开始修建,虽然坐落甚高,但杂草蔓生的隐蔽处藏匿着一条绳梯。这是他之前来的时候留下的。
然而机缘不巧,隞地最近半旬无雨暑热熏蒸,湖泽水位略有下降,不少岛屿也露了出来。如此一来,弃一行人的登陆地比计划中远得多。更崩溃的是夜间视野太差,四处生长的林木又遮住了远处城墙岗哨的灯火,四下看去到处都是漆黑的水波树影,不点火把根本看不见路。
姬亶连踩了几脚水,忍不住说:“弃大哥,这也太暗了,咱还是点上火吧。”
弃想了想,叫木头:“你找棵树爬上去,看看灯火在哪个方向。”
爬树是木头特长,他找了一棵高大的松树,手脚并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影里。三个人在树下等着,四下草丛里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动物潜伏声,二傻竖着耳朵紧盯着草丛,巫鸩要不使劲拖住,这傻狗恐怕早就冲进去撵猎物了。
半晌,木头的声音从上面飘了下来:“好像有两排篝火。就是——高低不太一样。”
“你就看高一点的那排,记准方位再下来!”弃双手拢在嘴前低声喊。
高的那排篝火便是城墙上的岗哨了。木头溜下地来带路,这一走起来才知道不容易——夜已过半,月轮斜没入云,地上漆黑一片。所有人弓着腰张着手四下探路,脚下只能一点一点蹭。就这样姬亶都差点一脚踩进湖里去。
“点只火把照路吧,那岗哨离咱还远着呢。”木头揪紧了他家公子,不满意地要点火。
巫鸩翻个白眼:“旷野擎炷,你是想当城墙守军的箭靶?”
话音未落,忽一股腥风从林间冲出,直奔姬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