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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里,弃担起了打猎的任务,巫鸩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在根据太阳和星星的方位来指路。
二人避开山谷间的大路,斜跨过这些小山丘向着西南方走。巫鸩夜间不间断地观星调整着方位,她判断,只要出了这些山谷便是邠地平原了,邠邑便不远了。
二人的行进路线曲折不定,有时是在半山腰林中,有时又下到山脚下的河谷里,这样的路线让追兵毫无头绪,前两日一直安然无事。等到第五日弃去探路时走得离得大路有些近,远远透过林木遮蔽看到了路上呼啸而过的殷兵。
这些殷兵的战队拉得很长,两匹战马之间依纵队跟着15个步兵,沿着山间大路蜿蜒着,排开一条长长的封锁线。他们是分成两队交替着奔跑巡视的,一队过去,一队回来,确保能截住任何在这条路上出现的活物。
弃回来告诉了巫鸩,俩人一起蹲在溪水边收拾打到的黄兔。半晌,巫鸩抬起湿淋淋的左手捋了下额发,冷笑道:“鸭嗓子还挺聪明。这里是群山尽头,过了对面那座小山便是邠地平原。堵在这里等着倒是个经济的办法。”
溪水汩汩漫过青石,林间鸟啼虫鸣悠然自得,全想不到山外会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殷兵。弃把沾满兔血的手伸进水里,盯着手上翻起的浪花发愣。巫鸩碰碰他:“想什么呢?”
弃眨了眨眼,这才把思绪从千里之外收回来:“我觉得奇怪,这几次的追兵都不是车兵,今次看见的居然有骑兵。大邑商一向以车兵为主,马兵极少。5年前,万人编制的王师中也只有一支200人的马兵。可刚才那些马兵就有将近100人左右——这些是哪里来的?难道是王师的马兵?”
王师三军全部归昭王直接指挥,若这些马兵是来自王师,那受的就是王命。
巫鸩知道弃在想什么,忙打岔:“别瞎猜。若是昭王知道你没死,肯定会第一时间寻你回去,哪里会允许这些鼠辈来纠缠。那鸭嗓子一定是拿准了你现在不能露面,才敢这么嚣张的。”
弃摇头,苦笑了一下:“我没怀疑父亲,我想到的是宰父。”舌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大宰?”巫鸩颦眉良久,思忖着说:“他……倒确实有这个实力。”
一阵沉默,弃埋下头收拾兔肉。巫鸩挪到他身旁,伸手抓住他:“我不知道你和大宰之间的关系如何,但是若我是大宰,现在又是北土不稳的动荡时期,为维持朝堂后宫的稳定,我也会做出一样的决断。”
北土鬼方之战依旧胶着,亳邑子画虎视眈眈,后宫诸子皆已长成,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假死”的小王,给任何一方知道了都是一场大乱。
大宰傅说出身微寒,这一生就是为了辅佐昭王成就霸业而活。即使子弓是昭王的长子,即使子弓曾与他情同父子,此时在他眼中就是一块绊脚石,他调出王师精英千里诛杀子弓,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弃拍拍巫鸩的手,叹道:“我自小是由戈父和宰父带大的。他们两个很不一样,一个教会我识恩义,另一个教导我断取舍。我懂宰父,他要杀我,我不怪他。”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弃越来越让巫鸩吃惊。如果他之前是一片干净晴朗的天空,那现在就像是一片温柔的夜色,深邃、宽容,默默容纳下所有肮脏构陷和背叛。巫鸩反握住他的手,她与他本是一样的人,就因为太懂事,才把一切都默默扛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心底都是一片柔软。巫鸩连忙说:“不说大宰了。子画他跑不了,眼下我们还是得先回邠邑去,得找到姬离尘问清楚你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弃站起身,叉腰望着四下葱茏的林木踌躇道:“可是路被马兵堵上了,我们怎么过去呢?”
“总有办法,”巫鸩倒是很轻松,揉着眼打起了哈欠:“总有路的。白天行动目标太大,晚上再试试。”
弃一回头,她已经依着棵树睡着了。弃虚点了点她的鼻子,无声地说了一句懒虫,轻轻把她抱到松软些的草地上,这才转过来生火炙肉。
这几日巫鸩时常犯困,经常走不多远便困得支不起头。她那夜勉力控制半山野兽已是撑到了弓弦之末,现在其实每走一步都是强行撑命。
为了不让弃发觉她的身体状况,巫鸩便时不时的拿那位自愿殉葬的妇纹转移话题。她问的问题各个都是送命的,弃哪里敢说实话,只好装傻充愣说忘了。
“忘了?要不,我只要再给你招次魂?保证你全都能想起来。”巫鸩托着下巴看他。此时已是夜间,茂密繁星拱卫着一轮弯月升上半空,二人脸上一片斑驳阴影。
弃伸手捂住她嘴巴,一面往下瞅了一眼。他们俩正藏在一棵倒掉的巨树后面,往下不远处便是那条路,已经夜半时分,路上依旧有零星火把在游移着。
此处也不行,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后退。直退出老远隐入林中,弃这才皱眉道:“已经一天了,处处时时都有巡逻。过不去这路怎么去邠地?”
巫鸩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侧着脑袋望向远方。倏地,她猛地拉住弃迈腿边跑:“殷人烧山了!”弃惊骇中回过头,只见林外隐隐有红色光亮闪烁,夹杂着咔吧咔吧的火舌燃烧声。
俩人夺路而逃,巫鸩边跑边抬头在树丛间分辨着星空方位。这时,整座山脚下一起燃烧起来,西风卷着火舌迅速向山上舔去。
风助火势,黑夜中四面八方一片明亮。浓烟很快吹了过来,灼热烤得人脸发烫。巫鸩掩住口鼻环顾四周,山前已是一片火海,山后是一处断崖地势,白天攀爬尚嫌费劲,晚上根本寸步难行。不能进不能退,这可如何是好。
大火已经慢悠悠地卷上来了。自那日雨后,这几日一星雨水不见,林间枯枝败叶已是干得发脆。现在沾了火星可不是燃得欢实。不断有离枝的鸟群在夜空中盘旋凄啼,受了惊吓的野兽们也满地乱钻。
巫鸩猛一回身,大叫:“溪!白日那条溪水!”弃立刻会意,抄起一根粗枝捅进火焰中燃着,然后擎着火把拉向日中那处溪水摸索过去。
这座山原本不大,只是山势颇为崎岖,常有隐秘的峡谷深陷地面以下。白日里二人行路时曾沿着溪水来到一处断崖前,小溪在那里坠落下去,形成一条不大的瀑布。
“白天我听过,那下面还有水流的声音,若是溪水若能流淌,下面一定别有洞天!”巫鸩捂着肩膀,边跑边解释。
断崖边一片荒烟蔓草,左右看不见路。大火慢条斯理地壮大燃烧着,二人借着火光把四下看了个通透。下面的确有流水的声音,弃来到崖边举着火把向下探头。
“小心。”
崖下幽暗无底,火光无法照到。弃将火把向下一抛,一团橘光悠悠落下,照得两侧灌木岩壁一闪,接着便是一团黑暗——火把落入了溪水中。这就够了。他回头叫到:“是峡谷!有救了!”
巫鸩又点燃了两支火把,此刻匆匆跑来抵一支过去。二人一起一后,沿着刚才火把落下去的地方慢慢向下攀爬。所幸虽然无路向下,山崖岩壁却是凸凹不平,仅仅四肢并用抓住蔓草下攀了一会儿,便有大约一臂宽的石缝可以缓缓而下。
巫鸩的右臂伤口裂开,无法用力,只能一臂不动,一手举着火把慢慢蹭。弃不时回头,却也无法搀扶,二人的火把在黑暗中缓缓下移,落在脚下只有不大一个昏暗圆框,圆框中尽是块块堆叠的卵石。
卵石小路踩到尽头便到了谷底。巫鸩按住右肩抬头望去,被火光晕染成诡异绿色的天空已被峡谷遮成了一条缝。弃擎着火把四处打望,二人站在一小块卵石河滩上,河滩一面是峡谷,另一面斜进水中,想来溪水不大时才会露出这片滩地来。
水流声哗哗不断,巫鸩摸了一把岩壁,触手一片滑腻冰凉的苔癣。她猛一阵头晕,忙按着地缓缓坐下。弃听得一阵哗啦啦卵石响动,忙转来揽住她:“妖精,是不是肩膀疼?这里应该就没事了,火烧不下来。等天稍亮,我就顺着这条峡谷去打探一下看。”
巫鸩强压不适冲他笑笑。弃要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引去了注意。忙一挺身挡在巫鸩身前,巫鸩低声道:“是涉水声,把火灭了。”
火把一灭,踩水的声音在黑暗中更加清晰。稀里哗啦,噼里啪啦,越来越近。弃悄然俯下身子搭箭上弦,巫鸩咬牙拔出一支铜针举在身前。二人一言不发,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满峡谷间充斥的都是这个声音,最后,只听嗷的一声,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水中狂奔几步冲着二人扑来。
弃哪里容它到跟前,抬手便要放箭。那飞扑过来的影子却开口了:“汪汪汪汪汪。”
然后弃就被二傻按倒了。这只傻狗激动地把弃的脸舔了一遍,又往巫鸩身上扑。这一下没成功,被弃捉住后退拖了出去:“别碰她傻狗。”
“二傻?怎么是它?”巫鸩先是一愣,随即望向它来的地方,果不其然,几个举着火把的长长的人影跟在后面,二傻邀功似地汪汪直叫,那几个人影转过山谷向这边跑来。
有人用这狗来寻自己。
弃笑了一下,重又拉开了弓弦:“该来的总是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