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邠邑,柳邑木头家。
这次,靠近几个城门的邑子都遭了抢掠,柳邑则因为位置靠内,损失不大。木头一家人因为有巫鸩的保护,更是毫发无伤。木头娘感激不已,拿出私藏的积蓄置办了一席酒肉菜蔬感谢巫鸩,此刻这位巫女正坐在上席一盏接一盏地喝着酒。
周人与殷人一样,一日两食。大食在上午,小食已经是下午。阳光温热,木头一家围席而坐,装满菜蔬的陶鬲、陶豆摆在中央,菜肴虽然一般,可参席者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庆幸此次能活下来。
臭蛋在席间爬来爬去,在奶奶这边吃一口肉,又跑到爹爹那边吃一口菜。最后终于爬到巫鸩身边,瞪眼瞅着她一盏又一盏往下灌酒。终于,臭蛋忍不住了,拽了拽她的袍子,一个手指头含在嘴里嘻嘻笑着:“漂亮婶儿,我也想喝。”
“别抓!”“松手!”“快过来!”
木头、臭蛋娘、臭蛋爹一起喊。晚了,臭蛋的脏爪子已经把那件雪白巫袍印上了一个黑手印。仨人慌不迭的道歉,这巫女哪里惹得起啊,逼急了她顷刻就能灭了这一家。
出人意料的是,巫鸩居然没在意。她将臭蛋拽到膝上,把满满一盏酒送到他嘴边:“好,给你喝。”
“等等!”围观的仨人还没喊完,臭蛋已经美滋滋地喝下去了。臭蛋爹赶紧过来把这娃娃抱走,臭蛋皱着小脸一边打嗝一边回味这奇怪的味道。
巫鸩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坐不住。木头满头冒汗:巫鸩大人居然会笑??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她笑得很诡异……木头悄悄拉着嫂子往后靠了靠,准备随时逃跑。
偏偏他嫂子是个极其没眼色的,一见巫鸩笑了便想凑个趣。她甩开木头,过去给巫鸩添酒,一边说着俏皮话:“哎呀真是我们眼窝子浅,之前您和弃天天在家里帮忙,硬是没看出来您就是玉门巫女。我就说么,这么好看这么漂亮的人儿,咋的也不会是普通人啊。唉,那个弃呢?”
不该提啥偏说啥,“弃”这个字一落地,巫鸩的脸色就变了。木头冲着嫂子一个劲的抹脖子比手势,傻娘们瞪眼看着他:“啥?弃死了?走了?”
巫鸩霍地起身,大踏步离了席。木头无语地冲他嫂子一拱手,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走到院中,木头娘正背对着众人站在门口,一回头看见巫鸩出来,忙迎上来拉住她:“哎,鸩大人,您咋出来了?我专门又去抱了一瓮果子酒。”她把酒瓮一举,往院外面一瞟,低声说:“三叔公那老混货又来骗吃,您且回屋,我打发了他就来。”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声音就嚎了起来:“哎呀呀……你们家那个弃把我卖给了熏育人!腿都被打折了!你们得管我!!这辈子都得管我!!”
这老无赖!木头娘怒气冲冲,转回头要开骂。哪知巫鸩抢先一步,一脚踹了下去,三叔公啃了满嘴土,趴在地上呜呜啊啊含糊不清地挣扎着。巫鸩揪起他,劈脸又是两记耳光,三叔公一声也不出了。
“我问,你答。多一个字,立刻杀了你。”
三叔公忙不迭地点头,眼泪鼻涕哗啦啦的也不敢擦。
“弃在哪儿?”
巫鸩盯着三叔公那肮脏的脸,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来。
此时,弃和小五、牤已经被单于咸收留了。
一个游猎民族是否强大,要看其族人的综合素质水平。像牤这样骑射俱佳的年青人,单于咸巴不得有多少来多少。
为了让他们三个留下来,考虑到他们没有牛羊穹庐无法安家,单于咸便拨了一顶帐篷,五十头羊,二十头牛。帐篷搭好的时候阿琮来转了一圈,又送来两匹杂色马和一头骡子。小五非常不满,因为那骡子又憨又犟,而阿琮说他只配骑骡子。
薰育人好酒,牤那一场大酒喝得众人皆服。除了右古都,其他人都喜欢上了这个愣小子。是以大家分完了各自战利品之后,纷纷来帮他干活。不过一日,一顶能容4、5人的毛毡帐篷便立了起来,帐篷旁边围了一小圈木篱做了羊圈。
小五高兴得手舞足蹈,偷偷问了弃一句:“弃大哥,咱们这算是有家了吗?”
弃揉一把那小脑袋,答非所问:“能睡几天踏实觉了。”
整个过程中,牤一直呆愣愣的坐在一旁,惨白着脸万事不管。弃只得带着小五张罗,最后还自作主张烤了两头肥羊款待大伙。众人纷纷带着酒酿赶来分食,当下又是一场大醉。
喝到太阳西斜,众人也和弃混熟了。大家见他行事稳重大方全无畏缩之态,更是喜欢,纷纷勾肩搭背连唱带跳。
那个鬼方投奔来的敖拉喝得兴起,一把拉住他,粗声大嗓地问弃是不是牤的庶出哥哥。弃一扬眉,众人反倒哄笑起来,一个高挑瘦子隔着篝火叫道:“别理他!他以为全天下都和他一样是被自己弟弟赶出来的!”
敖拉胳膊一挥,一只陶盅便冲着那瘦子砸去。众人呜啦啦起轰,敖拉爬起来就要去揪打那人。弃已经知道那瘦子名叫娄,便架住敖拉,一面笑喊他快躲躲去。娄嘻笑答应着,叫上众人一起再去左谷囊帐前接着喝。
原来薰育风俗,每战过后战利品最多的那户人家便要摆酒款待族人。这次左谷囊所得最多,所以正在自家帐前开席饮宴。薰育人最喜热闹,喝完一家换下一家也显示族中富庶兴旺。
来牤这里喝酒的多是青壮少年人,此时正好一起赶下一场,乱哄哄散去。不多时,牤的帐篷前就剩下一堆篝火和一地残肉剩骨。
送走了敖拉,弃回头来找牤。转到帐后,只见这位少爷还是依在那棵苦楝树下,蜷着一条腿左胳膊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姿势都和下午一模一样。让人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从下午到晚上就没动弹过。
弃两手端着酒肉挨着他坐下,道:“兄弟,饭还是要吃的。”
酒肉递过去,牤瞥了一眼,只伸手接过那装酒的陶翁,仰脖咚咚猛灌。他喝得太急,酒液顺着脖子往下直淌,一直流到那新换的左衽上衣里。
弃打趣道:“好在你换了薰育的上衣垮裤,要是还穿着邠人的下裳,就这么个坐法可就下边露光了。”
不提还好,牤一听见邠人俩字眼神立刻凶狠起来。“哐啷”一声摔了陶翁,揪住弃就打。便打边吼:“不许!不许!不许再提那两个字!!!!”
他一下午坐着不动弹,猛一动作起来腿脚难免发麻。弃轻松躲了开去,口中依旧嬉笑道:“兄弟兄弟,我说错了说错了。你看你别生气呀,走咱俩接着喝酒去。听哥哥的,酒喝够了醉他一场,醒来什么事都能过去。”
“放屁!”牤不依不饶,拳脚招呼得更扎实,挥出一拳就吼一声:“你懂什么?!”
吼声又尖又细,弃见他憋得实在难受便站住不动了。牤一拳捅来,落在他胸前的时候却软绵绵滑了下去,只揪住弃的衣袍不放。他另一只手捂住脸低下头去,肩膀不断的耸动。
“谁都可以骗我,真的,谁骗我都能接受。可是她不能……她气我和嫂子的婚约,我连嫂子的面都不见。她说想看我批甲着铠的样子,我就去当戍兵。她说过要跟我走的……可是可是……”
牤泣泪滂沱,手一松跪在地上抱着头。弃叹了口气,也蹲了下来。突然牤猛一抬头,双目铮亮道:“你说,你说她……她会不会是怕那殷人发现我,为了保护我所以才装作对他倾心的?”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一抹脸道:“对!对!一定是这样!小芝她知道那个殷人在追捕我。她一定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不得已做出那样举动的!!她一定是在保护我!不行,我得去找她!她在等我,我得把她救出来!”
说着,他跳起来就要去找马。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是兄弟就跟我去夜闯邠城!我要去把小芝抢出来!”
夜色正好,牤却发了疯一样要去劫城。他刚跑出去几步,冷不丁被弃从后面撵上他,一把拖住扭转过来,劈脸就是一巴掌。牤一懵,弃低吼道:“兄弟你醒醒好不好?!芝小姐哪有什么苦衷!她就是不想要你!!”
牤呆愣愣看着他,弃沉着脸道:“兄弟你醒醒吧,你俩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芝小姐在意的只有她的家人族人,不,应该是她自己。”
他把自己一行被押解到薰育后的事略讲了一点。当时姬芝被阿琮挑走奉为上宾,她完全可以说一句话让善待其他人。或者只让把三叔公的绳子解开一下就行,毕竟那老头年龄最大。
可是姬芝一句话都没有说。
“小事见大。芝小姐连自己族人都漠不关心,你才和她认识了个把月就觉得自己一定比其他周族人分量重??”弃不想告诉他姬芝跟阿琮说的那些话,只骂醒他就行了。
偏偏牤根本听不进去,斜眼瞪着他冷笑一声:“危难时刻各家顾各家,这有什么错?换我也不会在意别人死活。你懂个屁!她怎么会不想要我?!我和小芝早就相互定情了!”
定情?弃瞪着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