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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父亲发问,阿琮乐了。一面给单于咸揉着额头,一面嗔怪道:“父亲怎么有空操这闲心了?”
单于咸拍拍女儿的手道:“不是,昨天父亲和一个羌人有约,他的女人也在这批俘虏里。父亲答应他可以自由带走那女人。”
“哦?伟大的单于咸居然会让一个羌人白白领走到手的俘虏?”阿琮颇感兴趣,支着脑袋沉思道:“莫非……是那个让右古都吃了瘪的叫什么……牤的那个?”
“对,就是那小子。”单于咸点点头,心说你父亲我也在他手了吃了瘪。
阿琮大笑着拍起巴掌来:“那爹爹就不用费心啦。牤要找的那个心上人刚刚出去打水。”
“就是她?那太好了,为父就不用费事去找了,你快叫她回来。”
阿琮敛了笑,往单于咸跟前凑了凑道:“父亲有所不知,这女子除了是牤的心上人,还是邠侯的女儿。你若是把她给了牤,到时候邠侯跟你要人怎么办?并不是怕了邠人,他不服气就接着揍,但现在殷兵在邠邑没走,咱们可不能动手。”
没想到姬芝还有这层身份,单于咸搓起了下巴,沉吟道:“这倒是为难了……”
他一抬眼,见阿琮正笑眯眯地瞅着自己,便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一把,佯怒道:“臭小丫!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快说!非得看你爹作难是不是?”
“哎呀,父亲你真是不懂女人。”阿琮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单于咸怀疑地看看她:“这行吗?”
“爹爹你就放心吧,昨个女儿和她谈到深夜才就寝。这女子远没表面上那么恭顺,她的志向大着呢。”阿琮看向帐外,笑得愈加灿烂:“反正,我觉得一个落魄羌人是娶不到她的……”
像是为了呼应她的话,外面急匆匆冲进来个百夫长,在帐外就大声吼开了:“报单于咸!有个羌人在河边闹事!”
不等单于咸回答,阿琮从席子上一跃而起,双眼熠熠放光道:“来了!快!咱们快去瞧热闹!”
来的那羌人确实是牤。
昨日在邠邑城南被殷军冲散以后不久天就黑了。夜里无法辨别路径,牤一直在附近徘徊到天色减亮才找到了薰育人马撤退的痕迹,这才一路寻来。
启明星渐暗,东方天际愈发明亮,地上笼罩着一层薄雾。牤穿山越林走了一路,正疲惫不堪时忽看见一片帐篷错落堆叠在一条小河后面,不由心中大喜:“找到了!”再走近些,他心中就愈发有底,因为那河边正围着一群薰育打扮的汉子。
牤一眼认出中间那男子是昨日被自己堵在东门外的右古都。
但见他揪起一个捆得结结实实得汉子左右开弓几个大嘴巴,那汉子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右古都讥笑他几句,便叫左右扽住汉子的头发,他自己掏出把刀在那脖颈上比划两下,像是割熟肉一样就要割下去。
旁边一个男孩怒骂不止,那汉子挣扎两下,乱蓬蓬的头发中便露出了一张熟悉牤非常的脸。
“咦?”牤来不及细想,声音冲口而出:“等等!等等!”
喊声没消失,他已经大踏步跑了过来。两步蹚过了小溪,撞进人群。
一见他冲过来,小五又惊又喜,大哭出声来:“牤大哥!牤大哥!求你快救救弃大哥吧!!!”
牤不理他,只盯着右古都道:“放开他。”
四周一片哗然,都认得这是昨天堵了右古都捉了单于咸的那个羌人。薰育向来崇尚实力,见他又是忽然从天而降,不免心生敬畏都停了手。小五一挣摆脱了钳制,扑到弃身上连声唤他。弃甫一醒来满眼发花,浑浑噩噩地对着牤呲牙。
这模样让牤不由记起了自己被殷人抓住时的惨样。他扭头对右古都道:“这人你不能杀。他……”想到那时弃如同天神一般的姿态出现救他,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牤又颇觉解气,笑道:“他是我的奴隶!”
这俩羌人害得自己忙活一夜,正要泄愤的时候又被人打断,右古都觉得自己这两天简直是喝口水都塞牙。
刚才牤一出现,右古都就已经很不痛快了。现在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哈哈大笑起来:“就……就你这样的也配有奴隶???”
说着用刀比划着牤的衣服打扮,大笑着引众人看去:“哎哎大家看啊,这落魄的狼崽子居然说自己有奴隶啊!也不看看你自己那个样子!一件破衣穷叮当!!你的部落呢?你的族人呢?连匹马都没有!瞧瞧你那样子!你也趁俩奴隶?!”
众人看看牤,确实是衣衫残破了些。但千年以来薰育游牧为生,一直以实力为尊,不像农耕部落一样对贫富那么在意,所以右古都这番话并没几个人认同。他又大声说了一遍,这回终于激起了一点稀稀拉拉的笑声。
但就这么一点的笑声也惹怒了牤。右古都仰着头还在哈哈大笑,牤已经飞快抽弓搭箭。右古都笑到一半,一支寒津津的铜箭已经戳在了自己左眼前。剩下一半笑声就卡了壳,再也出不来了。
“接着笑啊。”
牤扣住箭羽的右手腕缓缓向上反转,冷哼道:“你还真说对了,我确实什么都没,身上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支铜箭。不过你觉得我这一箭射出去,能不能抵得上你那些牛羊族人?”
他是认真的,右古都一头的冷汗。牤的射法他是领教过的,射程之内从不失手,何况还是这么近的距离。可是眼下这么多族人看着他又不能认怂,便一咬牙破口大骂起来。
牤眼睛一眯,右手腕翻转到极限,搭箭的两根手指便要松开。右古都眼睛一闭,只觉自己这么个死法也不算太窝囊。
围观的众人可急了,无论如何自家右古都也不能这么就给弄死了啊。可是他俩距离太近,便是想救也跑不过箭快。一时间纷纷乱叫,什么停手等等,放下弓箭,好好说话乱七八槽吵成一团。牤只作不听,牢牢瞄准了右古都。
突然,一个娇怯女声穿过嘈杂纷乱的男声飘了过来:“牤?”
这柔柔一声在牤耳中却好似炸雷般,惊得他立刻转头四顾,右古都趁机后退几步离了他跟前。一名少女提着个尖口瓶犹豫地越过人群走来。牤一见,喜得什么都忘了,扑过去便将她搂在怀中,尖口瓶当啷一声掉在草地上,清水汩汩流了一地。
“小芝!我找了你好久!你没事吧?没受伤吧?你怎样了?”牤一叠声问着,一面转着上下打量姬芝:“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你先放手……”姬芝低下头,不去看地上的弃和小五。牤正要再问却听啪啪啪几声,忙一伸胳膊把姬芝挡在身后。却见是单于咸带着个姑娘越众而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老单于上前抱住了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你来啦?我还没有帮你找人,你就自己找到啦?难不成你这心上人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引得你一来就能寻到她?”
姬芝满脸通红,稍稍往后站了一战站。
阿琮看在眼里,反亲热地推着姬芝又上前一步道:“老听说九州外北粢山上有种比翼鸟,公鸟和母鸟各自只有一只翅膀,非心意相通合在一起才能飞翔。现在看来,这鸟也该是有的。若非心意相通,哪能恰好找到情娘。”
说着挽起姬芝的胳膊道:“可惜我与你只做了一天朋友,好多话都没说。许多好玩的事情也没有带你去做。现在你要跟这位情郎走了,天高地远,再逍遥快活都不要忘了回来找我玩啊。”
见单于咸全无阻拦之意,牤心中大喜,连连道谢。扭头见弃挣扎着起身,忙又开口:“还有一事——这两个是我朋友,昨日走散了,现在不知道做了什么混事要被处死。望单于开个价码,牤一定照价赔偿,还望把他俩还给了我才好。”
这个要求倒是出乎单于咸的预料,阿琮也转头看向弃。这人抬起个脑袋神色茫然,一张脸上青紫交加看不清眉眼。
单于咸皱眉道:“原来他俩是你朋友?倒是有你的几分脾性。这俩人昨天毁了我的羊圈、砸伤我一个族人。你说你得赔多少?”
说着,他饶有意味地看了看牤的装扮。现在牤还是邠兵打扮,除了背负的一张弓便身无长物,怕是什么都拿不出来,更别提赔偿了。姬芝更觉窘迫,一双脚又往后挪了挪。
四周众人都听明白了,偏偏牤听不懂。
他从小衣食不缺,脑子简单得很,压根不懂什么叫贫富也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揶揄。还道是真让他陪羊,便沉吟着道:“我一路看来,这附近倒是有野羊和鹿出没的痕迹。待我补充够箭簇便去捕猎,一头鹿换您一头羊,另外再补给您那位族人十只野羊十只野鹿,您看这样行吗?”
见他这么认真,单于咸反倒有些尴尬。阿琮忙拽了下父亲,自己拉着姬芝上前道:“几只羊的事哪搁得住计较!论起来,我父亲还得多谢您昨日在邠城外出手相助。呐,这是你的心上人、那是你的朋友,一并还你!”
牤这时才看见这个小丫头。但见她年纪轻轻,气派架势倒是不小,看来也是薰育部中能当家的人物。便连连道谢,上前去拉姬芝的手。哪知阿琮嘻嘻一笑,挽着姬芝的腰打了个转,又把她藏回自己身后,牤一愣,不知她要干嘛。
但见阿琮摇着一根手指,笑眯眯地道:“只是我族中断没有让客人饿着肚子走的规矩。要想带走这位邠邑贵女,还得请你再留一会儿——等我杀羊取酒与我族中好汉一起痛饮一回,这才能放你们走!”
这要求哪有不答应的?牤累了一夜此时也觉得腹中开始顶不住了,便对单于咸道谢不迭。单于咸大笑着挽起他往自己大帐中去,其余人见一场干戈化为饮宴,也颇为欢喜,各自散去准备。
姬芝稍稍落后一步,悄悄拉住阿琮说:“那个,我……有事求你。”
阿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