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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近的熏育骑兵中,领头的汉子怪模怪样地戴着一顶邠邑人的布帽,半拉膀子露在袍服外头,看见公类,那张黑黢黢的脸膛喜笑颜开。他飞身下马,一挺肚子环顾左右道:“都不许抢!这人是我的俘虏!”
大部分熏育人都不做声,只有堵在公类身后的两人颇有不服。一个瘦子立在马上叫道:“大家一起杀来,凭什么最大的俘虏你一个人得?!”
黑脸汉子一手举起长弓,咆哮道:“就凭这个!!”
瘦子瘪瘪嘴缩了下去,似乎颇为忌殆他的射术。黑脸汉子啐了一口,大踏步向公类走去。戍忠迅速端起长矛挡在公类面前,黑脸汉轻蔑地嗤笑一声,一只手往腰侧箭袋里掏。掏到一半,他又改变了想法,一错身走到旁边,在刚才脖颈中箭的右卫那里停住了。那右卫还没断气,两手抓住脖子前的箭头兀自抽搐,血把布甲都染红了。
围观的熏育人见状都怪笑起来。公类觉得不对头,刚要出言发问,就见那汉子一把揪住右卫的头发,像提溜个小公鸡一样把他掂了起来。可怜的右卫双手抠住喉咙,眼球爆出瞪着公类。
“你干什么?!放下他!”公类厉声喝道。那汉子理也不理,一只手揪住右卫脖子后面的箭杆。
“等一下等一下!放开他!我跟你走就是!放开他!”
那汉子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公类刚刚松一口气,这汉子呵呵一笑,手上一发力,硬生生把那支箭倒着拽了出来。右卫脖子瞬间洞开一个大血口子,鲜红色喷涌而出。他四肢猛一扎煞,双眼赤红几欲爆出眼眶。
熏育汉子手一松,右卫倒在地上一阵痉挛,最终,喉头里咯咯几声没了动静。
眼见这名右卫惨死,公类气血攻心。他后撤一步,咬牙站住了,这才张嘴对那汉子发话了,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刚才的情绪:“敖拉,久违了。”
见这农夫调整得如此快,被叫做敖拉的汉子颇有些意外。他大大咧咧把那支血淋淋的长箭在袍子上拍了拍,也斜着眼看向戍忠:“这条老狗还活着?是你让开让你主子跟我走?还是我射死你,再把你主子绑走?”
此时,漫天的乌云终于绷不住了,雨点开始坠落。先是稀稀拉拉,很快就连成了一片灰白的雨幕。云层后面隐隐有雷声涌动,熏育的马有些不安起来,有几匹马刨起了蹄子。
戍忠攥紧长矛,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他冷笑一声:“有主可护,老又何妨?总好过被本族扫地出门,远走乞食的丧家犬。倒是想问问,你被鬼方宗主赶出来这么久,在熏育吃剩饭可还吃得饱吗?”
“你!”敖拉勃然变色,搭箭上弦,将那支滴血的长箭瞄准了戍忠。戍忠面不改色,长矛横端微微向前探身。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倏地一个闷雷在头顶炸响。敖拉头人一愣,大笑两声放下弓箭:“我才不和你这老狗置气。我熏育男儿早有精锐攻入城中,整城财物唾手可得,我何必在此跟你纠缠!连累我抢战利品!”
说罢,他又偏头冲公类嚷道:“那个什么公的,你最好乖乖跟我走。要不然惹得我性子起来,放这十匹马一起踏去,只把你二人踩成肉酱!”
四周战马回应似得长嘶起来,唯有那俩不满敖拉的汉子嗤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云层中电光闪闪,雨水淌过公类的脸庞,长髯都贴在了下巴上。他也不擦拭,伸手按住戍忠,自己缓步向前。戍忠一把拖住他的衣袍急叫道:“公类!不可去!你在邠邑才在!”
平纹织锦的衮袍沾了雨水,软溜溜抓不结实。公类轻轻一挣,袍角就从戍忠手中滑脱出去。
这位被熏育人讥笑成农夫的邠邑首领低头望一眼那刚刚断气的左卫,又抬头看了看城墙上奋力抵抗的右卫众人,转身正视着敖拉:“杀了我二人容易。可我要是死了,单于咸拿什么跟邠邑要粮要物?搞这么大阵仗来劫城,无非是想要大抢一番。既如此何必再动兵戈,叫单于咸立刻退走,要牛要粮都可以商量。”
敖拉瞪着公类,没想到这头待宰的肥羊还能这么不卑不亢,不过听得退走二字又不免大笑起来。公类屹立不动,冷冷地看着这异族汉子笑得捶胸顿足。
良久,敖拉才喘息着抹拉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拿长弓点着公类嘲道:“农夫就是农夫,只配撅腚刨土喀拉。你以为我们费这么大劲就只为了抢粮抢肉?哈哈哈哈,看来你那殷地的主子并没跟你说实话啊。”
说着,他把一张大脸猛的凑上来。雨水顺着那横肉堆叠出的沟壑滴四下乱淌,两只鼓眼泡恶恨恨地盯住了对方。公类不退不让,淡定地看回去。
敖拉一字一句道:“商王现在已经被我鬼方诸部合围两月有余,鬼方宗主昨天托人来和单于咸结盟,要一起联手反商。邠邑是商人在西土的门户,把邠邑拔除,通往大邑商的路就算趟开了!”
“可笑!你可知商王早已派了蒙侯来坐镇,大军此刻就在马羌!你们动邠邑容易,可要想清楚还有一支商军在后面等着。”
“你才可笑!商军那师长的儿子在马羌快被打死了,他且回不来呢!早有人告诉过我们了!”
什么?!公类和戍忠大惊,蒙侯被困在马羌了?这事他们都不知情,熏育人是怎么知道的?
未等二人有所反应,敖拉头人劈手揪住公类胳膊反剪至身后。接着向上一扽,举刀抵住公类脖颈向城门怒吼道:“兀那邠人!全都停手!再不停手我就弄死你们的邠侯!”
南城门口,石头离这群人只有一箭之地。他早就想杀出去保护公类,可一群熏育汉子却从城内摸上来截住了大门。
就在木头和手下奋力拼杀的时候,戍忠倏地暴起扑向挟持着邠侯的那个大胡子。石头挥戈放翻一个张牙舞爪的熏育汉子,一回头,正看见戍忠身中数箭倒下。
“不!!!!!”石头的吼声撕心裂肺。这声音直奔九霄撞入重重乌云,云层一颤,雨丝淅淅沥沥落下地来。
戍忠倒了下去。
城上城下的熏育人哈哈大笑,大胡子把刀抵在公类的脖颈上压得愈紧,吵吵着要他们停手开门。
“队正!怎么办!”眼见右卫忠已经倒下,石头就成了南城门内级别最高的戍卫长。邠邑兵士全都看向了他。石头死死盯住那个大胡子,半晌,咬牙吐出一个字:“降!”
熏育人洋洋得意准备接管南城门,邠人戍卫被勒令和邑人们站在一处。城门内外一片抽泣声。石头站在最前面,他双目赤红,看所有的正怪笑抢劫的熏育人都是一片血红色。
忽然,一片血红当中,一抹白色突然蹦了出来。一个巫女模样的人飞奔而来,城门口的熏育人一惊,赶紧示警放箭。但那巫女步履不停,舞蹈一般飘忽翻跳几下,轻盈地从羽箭中穿了出来。
石头眼睁睁地看着她甩出一支什么东西,一个熏育人捂着脸从马上掉了下来。巫女飞跑过来,踩着那人翻上马背,双脚猛一磕:“驾!”那马撒蹄就跑,熏育人怒吼不止,却也只能看着这一人一马消失在雨幕中。
“X的!这巫女到底干嘛的!不救邠人为啥跟咱们打?!”
“别管了,只要不帮邠人,管她去哪呢。反正城里还有咱们的人!”
几个熏育人骂骂咧咧地抬起丢了马的族人,那人满脸是血,右眼眼窝中深深地插着一支铜针。
铜针的主人骑着马一路飞驰,向着柳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