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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小五留在邠邑吧,也是个好归宿。
“那你们可得对小五好点啊,给他打扮打扮,别让人看出来是个羌人。”弃交代道。
木头猛点头:“放心放心,全身上下换了一遍,比我穿得还好呢。”
“巫鸩呢?”
“这个啊,好像是大宗伯请巫女大人留下来帮他研习什么龟什么兽。”关于巫鸩,木头说的就不那么明白了。
弃似笑非笑地乜斜着他。木头被盯得发毛,咽了咽口水,说起了亶公子教给他的话:“那个,总之就是现在殷军还在城里没走,城门也都有他们的人。亶公子请你在我家多住些时日,他等明天宗伯给蒙侯占卜完了之后会来找你。若是弃大哥需要什么就告诉我,粗酒肉食什么的我都能给你办。”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木头背后飘过来:“他需要你滚。”
弃还是带着笑,木头却惊得一窜老高。巫鸩从槐树下缓缓走来,单薄的身子上满是斑斓的黑影。她换了一身周族族巫的玄色长袍,一只袖管拖得老长,木头定睛看清,原来是个打成包袱的布囊。
这……木头急了,巫女这是要走?这哪行!
他连忙横在二人之间,笑嘻嘻地迎上去:“巫鸩大人您这是给弃大哥送的东西么?哎呀放心吧他在我这里缺不了什么。”
这傻蛋,弃抬头看着夜空吹口哨。眉月还没攀上树梢,月光被树叶冲得七零八落,照在巫鸩的眼角,又落下来照在她手里那支细长的铜锥上。
铜锥泛着悠悠的白光,一头握在巫鸩手里,一头抵在木头脖颈上。木头的脸比那反光还白:那铜锥的尖头已经戳进了皮里,只要那头再一用力,立刻就能给他扎个洞。他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在那尖锥的牵引下颤巍巍让开了路。
等巫鸩可以看到弃的全身了,铜锥这才倏地收走:“进去。”木头哪还敢再废话,拔腿一溜烟就进了院。
槐树下,就剩下弃面对着巫鸩。他回头看了看躲在大门后探头的木头,摇着头说:“其实他们一家对我挺好的……”没说完一眼看见巫鸩的脸色,马上乐呵呵地凑上来接她的包袱:“怎么?咱们这就走吗?小五他……”
巫鸩却忽地一把将他拽到树影外头,月光此时亮了一些,弃刚刮完胡须的脸庞在灰白的薄光下一览无余。包袱掉在地上,巫鸩双手抱着弃的脸庞上上下下地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嘴唇也不住地翕动起来。弃被看得有些发毛,讪笑道:“怎么样,我还是挺帅的吧?”
没想到回答他的是巫鸩的一个大嘴巴。“啪”好脆一声响,院子里的木头都缩了缩脖子。
巫鸩怒极,贝齿咬紧,一字一句地迸出来:“谁让你刮胡子的?!”
弃被打得原地转了半个圈,捂着脸眨巴两下眼睛才缓过神来。他也怒了,挺着胸脯吼道:“你什么脾气啊?!我修个胡子怎么了!?说动手就动手啊?!这不是下午扎到你手了嘛!我就修了。这又怎么惹到你啦?!怎么当你得奴隶还不让修胡子啦?!那你去养几头羊呗!”
这话说得巫鸩两腮血色渐退白得瘆人,没一会儿又开始泛青。弃看着那颜色,张了张嘴,再没说出啥来。
月亮钻进了云里,槐邑对持着的俩人都觉得对方身影一暗。
等月亮再钻出来,巫鸩已经面色如常,腮上洇开了一抹淡红。她俯身捡起包袱,掸了掸上面的土,轻轻一甩,包袱轻轻哗啦了一声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弃悻悻上前想接,被巫鸩推开了,顺便还奉送他一个白眼。
“你……”
“本来是要走的,谁知道你修完胡子居然这么丑!”巫鸩又一个白眼,纤指点在他下巴上:“本巫实在不能带着个下巴分两瓣的人一起走。太丑了!你就乖乖在这家呆着吧,等胡子长出来咱们再出发——到时候那小羌孩说不定已经被周人抚养了也不一定。”
弃一蹦老高:“什么什么?谁的下巴分两瓣啊!!!?”
又一个白眼,巫鸩上嘴唇向左一撇:“你你你就是你!下巴长得跟个马后臀似的!本巫好歹也有名有姓,身边跟个马臀下巴的奴隶也太难看了!”
“谁要当你奴隶啊!”
“那你就自己走啊!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城门!不对,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小邑!”
俩人怒目相视,木头远远地看着他俩,感觉像在看两只公鸡打架——都是扎煞着毛,挺着胸脯比蹦高。
肩宽背厚胸脯挺得高的那个忽然泄了气,他知道巫鸩说的对。没有她的身份打掩护,自个绝对出不了这邠邑。弃叹了口气,垂下脑袋看着地上蹦跶的草虫。
夜风起了,四下的虫鸣一起唱了起来,悉悉窣窣生机无限。听了一会儿,巫鸩叫他:“喂!”
弃抬起头,巫鸩一双眸子里水光洇洇,照得他一呆。她倏忽一下笑了:“不管你是谁,跟着我,你就是我的奴隶,懂吗?”说罢扬扬手,转身走了。娇俏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只剩下一句晃晃悠悠的话:“蓄胡吧,马臀下巴。”
弃在后面暴跳如雷。
不管这一夜有多少人辗转反侧,第二天的太阳还是照旧升起。
旦时未到,姜夫人已经到了侯服东小院。今日在宗庙,大宗伯要为那蒙侯占卜纳问。蒙侯是上邦来使,占卜之后慰劳群巫的飨食肯定不能让他承担。于是在公类的授意下,姜夫人与二女儿姬芝同着诸仆妇一大早就开始操办。
兰芝齐芳,室宇馨香。公类的两个女儿虽都以香草取名,也都各个以谦逊温和示人,但二人性格却毫不相同:姬兰生母是公类原配夫人,下面又有个同母弟弟相帮。自小便颇有主意,想做之事三头牛也拉不回来。
而姬芝的母亲姜夫人却是继室,从小便被母亲教得极擅察言观色,明明聪慧无比却极善敛掩锋芒。姬亶从小一起长大,都搞不懂她那张如花笑魇下在想什么。
这也是姜夫人苦心教导的结果。她原不过是元配夫人身边的婢女,若不步步算计哪能安居夫人之位。自己倒还育有二子,但那俩还小,姬芝是她眼前最大的指望。这丫头生得一身少有的白皙肤色,长发惊人的油亮漆黑。姜夫人从小就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教授持家安邑之法,如今已经可以执掌半个侯服的收支开销。看着日益出挑的女儿,姜夫人的心气也渐渐高了起来,这样鲜艳的娇花,应该盛开在更高贵的族邑里才对!
比如大邑商,若让女儿嫁去宫中成了王妇,即使终生不得宠,自己与儿子在邠邑也会有个依仗。
可是她不敢去和公类说,夫君对自己一向疏离,尤其牵扯到邑中之事时绝不会容许自己置喙。这可怎么办呢?
姜夫人看着庖厨下忙碌的仆妇,忽然有了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