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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手的好像是傍晚来办公室的那帮人。”桐原的话让友彦倒抽一口气。“他们为什么要……”奈美江仍低头不语。看到她这样,桐原向友彦说:“穿深蓝色外套那个块头很大的流氓,叫榎本,奈美江在倒贴他。”“倒贴……钱?”“都说是倒贴了,当然是钱,只不过不是自己的。”“嗯?这么说,难道是……”“对,”桐原缩起下巴,“银行的钱。奈美江利用在线系统,私下把钱打进榎本的户头。”“多少?”“总金额连奈美江也不清楚。但多的时候曾经一次转过两千万以上,持续了一年多。”“这也办得到?”友彦问奈美江。她仍垂着头。“可以,既然她自己都这么说了。可是,有人察觉奈美江挪用公款,就是那个真壁。”“真壁……刚才新闻里的那个?”
桐原点点头。“真壁好像没想到就是奈美江干的,向她提起疑虑。奈美江知道大事不妙,跟榎本联络说事要败露。榎本当然不想失去这个敲一下钱就滚滚而来的小金槌,就叫他的同伙或手下杀了真壁。”
听着听着,友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更加剧烈。“哦……”“可奈美江一点也不感到庆幸。因为说起来,真壁算是被她害死的。”
听到桐原这么说,奈美江开始啜泣,细瘦的肩膀微微颤动。“你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友彦体贴她的心情,说。“这种事说得再好听也没有意义!”“可是……”“没关系。”奈美江开口了,但眼里似乎已有了决心,眼皮虽然肿着,“那是事实,亮说得没错。”“也许吧,可是……”友彦说不下去了。他看着桐原,要他继续说。“奈美江由此认为必须跟榎本断绝关系。”桐原指着书桌旁,那里有两个塞得鼓鼓的大旅行袋。“怪不得他们慌了手脚,到处找奈美江。要是她不见了,杀了那个真壁就毫无意义。”“不光是这样,榎本急需一大笔钱。本来说好昨天白天,奈美江用老办法打钱给他。”“他做了不少事业,可没有一样成功。”奈美江低声说。“你怎么会跟那种人—”“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桐原冷冷地说。
“也是,”友彦抓抓头,“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想办法逃。”“嗯。”自首这个提议,在这个节骨眼不能提,友彦在心里盘算。“可现在连去哪里藏身都还没定。一直待在酒店迟早会被找到。就算逃得过榎本这一关,警察可没那么容易糊弄。今明两天,我去找能长期藏身的地方。”“找得到吗?”“找不到也得找。”桐原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我对不起你们。万一被警察抓到,我绝对不会说出你们帮过我。”
奈美江很过意不去。“你有钱吗?”友彦问。“嗯,这倒还好。”她的口气有些含糊。“不愧是奈美江,她可不是只会当榎本的傀儡。”桐原单手拿着啤酒罐说,“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开了五个秘密户头,暗中把公款转进去,真令人佩服。”“哦。”“别说了,又不是什么体面事。”奈美江伸手贴住额头。“可有钱总比没钱好。”友彦说。“没错。”说着,桐原喝干啤酒。“那我该做些什么?”友彦的视线在奈美江和桐原之间来回,问道。“我希望你这两天在这里陪奈美江。”“啊……”“奈美江不能随便外出,要买东西什么的只能找人帮忙,能拜托的就只有你了。”“这样啊……”友彦拨了拨刘海,看着奈美江。她眼里带着求救的眼神。“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他坚定地说。
5
星期六中午,友彦在百货公司地下食品部买了便当,带回酒店房间。他买的是五目饭(指加入5种根茎蔬菜烹煮而成的饭。)配烤鱼、鸡块,加上用酒店附赠的茶包泡的茶,在小小的桌上吃午餐。
“对不起,要你陪我吃饭。奈美江歉然道,”
“你可以在外面吃完再回来。“没关系,有人一起吃,我也吃得开心些。”友彦一边用方便筷夹开烤鱼,一边说,“而且,这便当还挺好吃。”“嗯,很好吃。”奈美江眯起眼睛微笑。吃完饭,友彦从冰箱里拿出布丁,这是他买来当饭后甜点的。看到布丁,奈美江高兴得像个少女。“园村,你真细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是吗?”把布丁往嘴里送的友彦害羞了。“园村,你没有女朋友啊?”“嗯,去年交过一个,分手了。老实说,是被甩了。”“哦,为什么?”“她说比较喜欢更会玩的男生,嫌我太土。”“她们都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奈美江摇摇头,随后自嘲地笑了,“我也没资格说人家。”说完,用汤匙挖杯子里的布丁。看着她的动作,友彦本想问一个问题,但没说出口,觉得问了也没有意义。奈美江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你想问榎本的事对不对?”她说,“想问我为什么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为什么会倒贴他一年多?”“呃,没有……”
“没关系,你问吧。因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我很傻。”奈美江把还没吃完的布丁杯放在桌上,“有烟吗?”“是柔和型七星。”“嗯,可以。”用友彦的一次性打火机点着烟,奈美江深深地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优雅地在空中飞舞。“大概一年半前,我开车出了一场小车祸,”她看着窗外说道,“跟一辆车发生剐蹭。其实只擦到一点点,我也不认为我有错。可倒霉的是遇到了难缠的人。”
友彦立刻明白了:“流氓?”
奈美江点点头。“他们把我围住,一时间我以为完了。就在这时,榎本从另一辆车里下来,他好像认识那个流氓。就这样,他帮我把事情谈到付修理费就好。”
“他们跟你索取高额赔偿了?”
奈美江摇摇头。“我记得好像是十万元左右。不过,榎本还是向我道歉,说他没把事情谈好,觉得很过意不去。你一定很难相信,不过那时候他真的很绅士。”
“是很难相信。”“他的穿着打扮也很得体,说他不是混黑道的,手上有好几桩事业,还给我名片。”“现在全丢了。”她补充道。“所以,你喜欢上了他?”
奈美江没有立刻回答,抽了一会儿烟,视线随着烟流转。“说起来很像借口,但那时他真的对我很好,让我相信他是真心爱我。我活到快四十岁,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所以,你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其实应该说,我怕榎本对我不再有兴趣,想表示我是个有用的女人。”
“就给他钱?”
“很傻吧?他说新事业需要钱,我一点都没怀疑。”
“可是,你早就发现榎本其实也是流氓?”
“是啊,不过,那时候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是不是流氓,都无所谓了。”
“哦……”友彦注视着桌上的烟灰缸,不知该如何回答。
奈美江在烟灰缸里摁熄香烟。“我总是遇到不三不四的男人,这叫男人运不好吗?”“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是啊。可以再给我一根吗?”她从友彦递过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我以前的男朋友是个酒保,但从不好好工作。他爱赌,把从我身上搜刮到的钱通通拿去赌。把我的存款用得一分不剩之后,也不管我死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时候?”
“嗯……三年前。”
“三年前……”
“对,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时候。因为遇到那种事,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才会想去那种地方。”“哦。”那种地方—和小伙子乱来的地方。“这件事我很久以前跟亮说过。我想,这次他一定很受不了我。”奈美江拿起放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香烟。“为什么?”“因为我重蹈覆辙,亮最讨厌别人这样,不是吗?”“哦。”的确,友彦想。“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什么?”“要盗领银行的钱这么简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奈美江跷起脚,继续抽烟,似乎是在想该如何说明。香烟短了两厘米之后,她开口了:“想来想去,算是很简单吧,不过,这就是陷阱所在。”“怎么说?”“简单地说,只要伪造汇票就行。”奈美江用两只夹着香烟的手指搔太阳穴,“在上面填好金额和对方的户头,盖上集中作业科的主任和科长的印章就可以了。科长经常不在位子上,要偷盖他的章并不难。主任的公章我是用伪造的。”
“这样不会被发现吗?没有人会检查?”
“我们有一张日报表,是用来算资金余额的。会计部的人负责验算,不过,只要有那个人的印章,就可以伪造通过验算的文件,也就可以暂时蒙混过去。”
“暂时?”“用这个方法,结算金额会突然减少,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就盗用垫付金。”“那是什么?”“金融机构间的汇款,原理是这样:承办汇款的银行先替客户代垫,事后再跟钱汇进去的银行结算。先垫的那笔钱就叫垫付金,无论哪家金融机构都会另外提存起来。我就是看上了那笔钱。”“听起来很复杂。”“操作垫付金需要专业知识,只有具备多年实务经验的职员才能掌握整个局面。在大都银行昭和分行,就是我在负责。所以,本来应该要经过会计部、查核部二重、三重的检查,实际上却由我一手包办。”“反正就是没有按照规矩检查?”“简单来说就是那样。像我们银行规定,汇款金额超过一百万元时,要在管核簿上填写收款人与金额,经科长许可,借用钥匙,才能操作电脑终端机。而且,这笔转账的结果,必须在第二天打印成报表,交给科长检查。可是,几乎没有一家银行检查得这么严格,所以只要把盗领的传票和那天的日报表藏起来,只让上司看正常处理的传票和日报表,谁也不会发现哪里不对劲。”“哦。听起来好像很难,结果是上司太马虎了。”“是啊,不过……”奈美江歪着头,“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的,长叹一声,就像真壁先生。”“明知道会有人发现,还是没办法收手啊。”“嗯,就像……吸毒上瘾吧。”奈美江在烟灰缸里抖落烟灰,“稍微在键盘上敲几个键,就可以把一大笔钱从这边移到那边,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有一双会施魔法的手。可是,那完全是错觉。”“要骗电脑,最好适可而止。”最后奈美江对友彦说。
友彦对家人谎称要暂时住在打工的地方,借用了酒店房间里并排的两张床之一。他先冲了澡,穿上浴衣,爬到床上。随后,奈美江进了浴室。这时除了夜灯,所有灯都关了。
奈美江走出浴室,上了床。友彦听见背后的声音,还闻到香皂的气味。黑暗中,友彦一动不动。他一点都不想睡,情绪很亢奋,也许是必须设法让奈美江平安逃脱的意识使然。然而,今天一整天,桐原都没有消息。“园村,”背后传来奈美江的声音,“你睡着了吗?”“没。”他闭着眼睛回答。“睡不着?”“嗯。”友彦想,难怪奈美江睡不着。她得逃命,前途未卜。“喏,”她再度出声叫他,“你会想起那个人吗?”“谁?”“花冈夕子。”“啊……”听到这个名字,友彦无法保持平静。他小心不让她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答道:“有时候会。”“哦,果然。”看来他的回答一如她所料。“你喜欢她?”“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年轻。”
听到友彦的回答,她呵呵笑了。“现在也还很年轻啊。”“也是。”“那时,”她说,“我跑掉了。”“是啊。”“你一定觉得我这女人很奇怪吧?都已经去了,还临阵脱逃。”“没……”“有时我会后悔。”“后悔?”“嗯。我会想,那时是不是留下更好。待在那里,让一切顺其自然,也许就会重生。”友彦闭上双唇。他明白她这番低语里包含的沉重意味,他无法贸然回答。在沉闷的气氛中,她又说:“会不会已经太迟了?”她问这句话的意思,友彦很清楚。其实他也逐渐被同样的想法支配。“奈美江,”终于,他下定决心,开口叫她,“做吗?”她陷入沉默,友彦还以为自己失言了。但不久她便问道:“像我这种欧巴桑你也愿意?”“你跟三年前一样,没有变。”“你是说,我三年前就是欧巴桑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友彦感觉到奈美江下了床。几秒钟之后,她潜入友彦的床。“但愿能够重生。”她在友彦耳边说。
6
星期一早上,桐原来接他们。他首先向奈美江道歉,说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处,因而希望她在名古屋的商务酒店暂时避一避。
“你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友彦说。昨晚桐原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要奈美江准备一早出发。
“今早情况突变,不会拖太久,你忍耐一下。”
“没问题。”奈美江说,“我以前住过名古屋一阵子,地方也熟。”
“我就是听你提过,才选名古屋的。”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停着一辆白色的MarkⅡ。桐原说是租来的,因为平日使用的小霸王可能已被榎本他们盯上。“这是新干线车票和酒店的地图。”上车后,桐原把一个信封和一张白色复印纸交给奈美江。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她道谢。
“还有一样,这个你最好带着。”桐原拿出一个纸袋。
“这要干吗?”看过纸袋内的东西,奈美江苦笑。
友彦也从旁边探头去看,袋子里是卷度很夸张的女用假发、太阳镜和口罩。“你那些假户头里的钱,一定得用卡提取吧?”桐原边发动引擎边说,“取钱的时候,最好伪装一下。就算多少有点不自然,也不能被摄像头拍到脸。”“考虑得真周到。谢谢,那我就收下了。”奈美江把纸袋塞进已经满到极限的旅行袋。
“到了那边要联系啊。”友彦说。
“嗯。”奈美江笑着点头。
桐原发动汽车。
送奈美江坐上新干线后,友彦和桐原一起回到办公室。
“但愿她能顺利逃脱。”友彦道。
桐原没有任何回应,反而问他:“榎本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
“那女人很傻吧?”
“咦……”
“榎本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奈美江,想必是打算利用她在银行里的职位骗钱。她出车祸被流氓找麻烦,肯定是榎本一手设计的。连这么简单的手法都没发现,她脑袋有病啊。那女人以前就是这样,一遇到男人就栽进去,半点判断力都不剩。”
友彦无可反驳,只有猛吞口水,但胃好像吞了铅块般沉重。他心里完全没有桐原这种想法。那天,友彦提早回家,等着奈美江的电话。
但是,他没有等到。
友彦送走奈美江后的第四天,她被发现陈尸于名古屋的商务酒店,胸部和腹部遭利刃戳刺。据研判死亡已超过七十二小时。
奈美江向任职的银行请了两天假,第三天起便无故旷工,银行也在找她。她的随身物品中有五本存折,里面的存款总额在星期一还远超两千万元,但发现尸体时,几乎已经为零。
据银行调查,她盗取公款已有多年,那五本存折,似乎便是为此而设。
警方自西口奈美江转账的户头,循线查出某公司董事榎本宏,以盗取资财嫌疑将他逮捕,同时也以榎本为主要对象,着手调查西口奈美江命案。但从奈美江的五个户头提出的钱,目前仍无线索。款项确实是奈美江本人用卡领取的,因为自动取款机的监控设备拍到一个乔装过的女人,提款时使用的假发、太阳镜和口罩已于她的行李中找到。
看了报道,园村友彦冲进卫生间呕吐,直到胃部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