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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对不起,太暗了,我没有看到学长。”“没关系,那种叫人的方式,难怪会被误以为是搭讪。”一成边开车边说。他准备送她回家。“对不起,因为有时候会有人那样跑来搭讪。”“哦,你很红啊。”“啊,不是的,不是我。和雪穗在一起,走在路上时常会有人搭讪……”“说到这个,难得今天你没跟唐泽在一起。她不是来练习了吗?”“她有事先走了。”“哦,所以你才落了单。不过,”一成瞄她一眼,“你为什么走?”“啊?”“刚才呀。”“因为我得回家啊。”“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没有跑,却在走。其他人不都在跑吗?”“哦,我又不赶时间。”“不是会淋湿吗?”“可如果跑,会觉得雨滴猛地打在脸上,就像这样。”她指着挡风玻璃。
雨已经转大。打在玻璃上的雨滴飞溅开来,又被雨刷刷落。“不过可以减少淋雨的时间啊。”“依我的速度,顶多只能缩短三分钟吧。我不想为了缩短这么一点时间,在湿漉漉的路上跑,而且可能会摔跤。”“摔跤?不会吧?”一成笑出声来。“不是开玩笑,我经常摔跤。啊,说到这个,今天练习的时候我也跌倒了,还踩到了山本学长的脚……山本学长虽然叫我不用放在心上,可是一定很疼。”江利子伸出右手轻揉百褶裙下露出的腿。
“习惯跳舞了吗?”
“一点点。不过还是完全不行。新生当中就数我学得最慢。像雪穗,感觉已经完全像个淑女了。”江利子叹气。“马上就会跳得很好的。”“会吗?但愿如此。”
一成在红灯前停下车,看着江利子的侧脸。她依然一脸素净,但在路灯照耀下,脸颊表面几乎完美无瑕。简直像瓷器一样,他想。她的脸颊上粘了几根湿头发,他伸手过去,想把头发拨开。但她好像受到惊吓,身子一震。
“啊,抱歉,我看到你头发粘在脸上。”“啊!”江利子低声轻呼,把头发拨到后面。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脸颊微微泛红。绿灯了,一成发动汽车。“你这发型什么时候开始留的?”他看着前方问。“咦?这个吗?”江利子伸手摸摸被淋湿的头,“高中毕业前。”“想来也是,最近好像很流行,还有好几个新生也是剪这个发型。是不是叫‘圣子头’?也不管适不适合,每个人都这么剪。”他说的是中长发、额前披着刘海、两侧头发向后拢的发型。这是去年出道的女歌手松田圣子的招牌发型,一成不太喜欢。“不适合我吗?”江利子畏畏缩缩地问。“嗯,”一成换挡,转弯,完成操作后才说,“老实说,是不怎么适合。”“是吗?”她频频抚摸头发。“你很满意?”“也不是,只是,这是雪穗建议的,说这样很适合我……”“又是她,你什么都听唐泽的。”“没有啊……”
一成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江利子垂下视线,突然间有了一个主意。他瞄了手表一眼,快七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事?要打工吗?”
“啊,没有。”
“可以陪我一下吗?”
“要去哪里?”
“别担心,不会带你去什么不良场所。”说着,一成踩下油门。
他在路上找到电话亭打电话。他并没有告诉江利子要去哪里,看她略带不安的样子是一种乐趣。车子在一栋大楼前停下,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二楼的店面。来到店门口,江利子惊得双手掩口,向后退去。“咦!为什么来美容院?”“我在这里剪了好几年头发,老板的手艺很高明,你尽管放心。”交代了这些,他便推着江利子的背,打开店门。老板是个蓄着仁丹胡、年过三十的男子。他曾在多项比赛中获奖,技术与品位颇受好评。他向一成打招呼:“你好。欢迎光临。”“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跑来。”“哪里哪里,既然是一成先生的朋友,几点到都不嫌晚。”“我想请你帮她剪头发。”一成伸手朝江利子一比,“帮她修剪一个适合的发型。”“这样啊。”老板打量江利子的脸蛋,露出发挥想象力的眼神。江利子不由得感到羞涩。“还有,”一成对旁边的女助手说,“可以帮她稍微化个妆吗?好衬托她的发型。”“好的。”女助手信心十足地点头。“请问,筱冢学长,”江利子浑身不自在,忸怩道,“我今天没带多少钱,而且,我很少化妆……”“这些你用不着担心,只要乖乖坐着就是。”“可是,那个,我没跟家里说要上美容院,太晚回去家里会担心的。”“这倒是。”一成点点头,再度看向女助手,“可以借一下电话吗?”
“好的。”助手应声把柜台上的电话拿过来。电话线很长,可能是为了剪发中的客人接听方便。一成递给江利子。“来,打电话回家,这样就不会挨骂了吧?”
或许是明白再挣扎也是白费力气,江利子忐忑着拿起了听筒。
一成在店内一角的沙发坐下等待。一个高中生模样的打工女孩端上咖啡,她留着平头般的发型。一成看了有些惊讶,但的确相当适合她,一成不禁感到佩服,同时认为这种发型以后或许会流行起来。
江利子会变身为什么模样?一成十分期待。如果自己的直觉没错,她一定会绽放出隐藏的美丽。为什么会对川岛江利子如此在意,连一成自己也不太明白。第一眼看到她,他便受到吸引,但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他,他却说不清。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她不是别人为他介绍,也不是她主动接近,而是他靠自己的眼光发现的女孩。这个事实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因为他过去交往的女孩,都不出前两种类型。
仔细想想,这种情况好像不仅止于男女交往,一成回顾过去,浮现出这种想法。无论是玩具还是衣物,全是别人准备好的。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找到、渴望并设法取得的。因为所有东西都已经事先为他准备好,很多时候,他甚至没有想过那些究竟是不是他要的。
选择永明大学经济系,也很难说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最主要的理由是许多亲戚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早就决定好”更贴切。
就连选择社交舞社作为社团活动,也不是一成决定的。他父亲以妨碍学业为由,反对他从事社团活动,唯有社交舞或许会在社交界有所帮助,才准许他参加。还有……仓桥香苗也不是他选择的女人,是她选择了他。清华女子大学的社员当中,从他们还是新生时起,她便最为漂亮出众。新社员第一次发表会由谁当她的舞伴,是男社员最关心的一件事。有一天,她主动向一成提议,希望他选她作为舞伴。
她的美貌也深深吸引一成,这项提议让他得意忘形。此后他们搭档并再三练习,旋即成为恋人。但是,他想……自己究竟爱不爱香苗,他并没有把握,反倒像是为可以和一位漂亮女孩交往、有肌肤之亲而乐不可支。证据就是遇到其他好玩的活动时,他经常牺牲与她的约会,且并不以为可惜。她经常要他每天打电话给她,他却时常对此感到厌烦。
再者,对香苗来说,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也颇有疑问。她难道不是只想要“名分”吗?有时她会提起将来这个字眼,但一成私下推测,即使她渴望与自己结婚,也不是因为想成为他的妻子,而是想跻身筱冢家族。无论如何,他正考虑结束和香苗间的关系。今天练习时,她像是对其他社员炫耀似的把身体贴上来,这种事他实在受够了。
正当他边喝咖啡边想这些事情时,女助手出现在他眼前。“好了。”
她微笑着说。“怎么样?”“请您亲自确认。”女助手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利子坐在最里边的椅子里。一成慢慢走近,看到她映在镜子里的脸,不禁大为惊叹。
头发剪到肩上的部位,露出一点耳垂,但并不显得男孩子气,而是凸显出她的女性美。而且,化了妆的脸庞让一成看得出神,肌肤被衬托得更美了,细长的眼睛让他心荡神驰。“真是惊人。”他喃喃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很怪吗?”江利子不安地问。“一点也不。”他摇着头,转向老板,“真是手艺精湛,了不起。”“是模特儿天生丽质。”老板笑容可掬。“你站起来一下。”一成对江利子说。
她怯怯地起身,害羞地抬眼看他。
一成细细打量她全身,开口说:“明天你有事吗?”
“明天?”
“明天星期六,你只上午有课吧?”
“啊,我星期六没有排课。”
“那正好。有没有别的事?要跟朋友出去?”
“没有,没什么事。”
“那就这么定了,你陪我出去吧,我想带你去几个地方。”
“咦?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成再度欣赏江利子的脸庞和发型,真是超乎预期。要让这个个性派美人穿什么样的衣服才好呢?—他的心早已飞到明天的约会。
5
星期一早上,江利子来到阶梯教室,先就座的雪穗一看到她,便睁大了眼睛,表情顿时冻结,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难得有点走调。“发生了很多事。”江利子在雪穗身边坐下。几个认得她的学生也满脸惊讶地朝她这边看。感觉真好。“头发什么时候剪的?”“星期五,那个雨天。”
江利子把那天的事告诉雪穗。向来冷静的雪穗一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不久,惊讶就变成笑容。“那不是很棒吗?筱冢学长果然看上了你。”“是吗?”江利子用指尖拨弄侧面剪短的头发。“然后你们星期六去了哪里?”“星期六……”江利子接着说。
星期六下午,筱冢一成带江利子去了高级名牌的精品店。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和那家美容院一样,向一名看似店长的女子表示希望帮江利子找适合的衣服。着装高雅的店长闻言便铆足了劲,命年轻店员拿出一件又一件衣服,试衣间完全被江利子独占了。
知道目的地是精品店时,江利子心想买一件成熟的衣服也不错,但当她看到穿在身上的衣服的标价,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她身上根本没带那么多钱,即使有,也不敢为几件衣服花上那么一大笔。
江利子悄悄将这件事告诉一成,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送你。”“咦!那怎么可以,这么贵的东西!”“男人说要送的时候,你不客气地收下就好。你不必担心,我不求回报,只是想让你穿得体的衣服。”“可是,昨天美容院的钱也是学长出的……”“因为我一时兴起,剪掉了你心爱的秀发,付钱理所当然。再说,这一切也是为了我自己。带在身边的女孩,顶着不适合的圣子头,穿得像个保险业务员,我可受不了。”“平常的我有这么糟糕啊……”“坦白说,的确有。”
听一成这么说,江利子感到无地自容,她向来认为自己在打扮上也颇为用心。“你现在正要开始结茧,”筱冢一成站在试衣间旁边说,“连你也不知道自己会变得多美。而我,想为你结茧尽一点力。”“等我破茧而出,可能没有什么改变……”“不可能,我保证。”他把新衣服塞给她,拉上试衣间的门帘。
那天他们买了一件连衣裙。虽然一成要她多买几件,但她不能仗着他的好意占便宜。连这件裙子,她都为回家后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而苦恼。因为前一天的美容院变身,已经让母亲大吃一惊了。
“就说是在大学里的二手衣服拍卖会买的。”一成笑着建议,然后又加上一句,“不过,真的很好看,像女明星一样。”
“哪有。”江利子红着脸照镜子,但心里也有几分赞同。
听完,雪穗带着惊叹的表情摇摇头。“简直像真人版灰姑娘,我太惊讶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自己也觉得好像在做梦。忍不住会怀疑,真的可以接受学长的好意吗?”“可是江利子,你喜欢筱冢学长吗?”“嗯……我也不知道。”“脸红成这样,还说不知道呢。”雪穗温柔地白了她一眼。
第二天是星期二,江利子一到永明大学,社交舞社的社员也对她的改变大为惊讶。“好厉害哦!才换个发型、化个妆就变化这么大。我也来试试好了。”“那是人家江利子天生丽质,一磨就发亮。本钱不够好,怎么弄都没救啦。”“啊!真过分!”
像这样被围绕着成为话题的中心,这在江利子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发生。以往遇到这种场面时,圆圈的中心都是雪穗,今天她却在不远处微笑。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永明大学的男社员也一样,一看到她便立刻靠过来。然后,对她提出种种问题。“哎,你是怎么了,变这么多?”“是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吗?”“失恋了?还是交了男朋友?”
江利子从来不知道原来受人关注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她对于向来引人注目的雪穗再次感到羡慕。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看到她的改变。社团学姐当中,有人刻意把她当作透明人。像仓桥香苗,就不怀好意地打量江利子,对她说出“要打扮,你等下辈子吧”的话。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改变江利子的正是自己的男友。
在练习开始前,江利子被二年级的学姐叫去。
“算一下社费的支出。”长发的学姐递给她一个咖啡色袋子,“账簿和上年度的收据都在里面,把日期和金额填一填,再把每个月的支出算出来。知道了吗?”
“请问,要什么时候做好?”“今天练习结束前。”学姐向背后瞄了一眼,“是仓桥学姐交代的。”“啊,好的,我知道了。”
等二年级的学姐走了,雪穗靠过来。“真不讲理,这样江利子不就没有时间练习了吗?我来帮忙。”“没关系,应该很快就可以做完。”江利子看了看袋子,里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收据。她拿出账簿打开一看,这两三年来的账目全部付诸阙如。有东西掉了,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塑料卡片。“这不是银行卡吗?”雪穗说,“大概是社费账户的吧。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塞在这种地方,要是被偷还了得。”“可是,不知道密码就不能用啊。”江利子说。她想起父亲最近也办了银行卡,却抱怨说没有把握正确操作机器,所以从来没拿它取过钱。
“话是没错……”雪穗好像还想说什么。江利子看看卡片正面,上面印着“三协银行”的字样。江利子在练习场所一角开始记账,但比预期的还要耗时。中途雪穗也来帮忙,但计算完毕、全部登记入簿后,练习已经结束了。她们俩拿着账簿,走在体育馆的走廊上,要把东西交还给应该还在更衣室的仓桥香苗。其他社员几乎都已离开。“真不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雪穗懒洋洋地说。就在她们到达女子更衣室前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说话声。“我告诉你,你少瞧不起人了!”
江利子立刻停下脚步,那是仓桥香苗的声音。
“我没有瞧不起你,就是因为尊重你,才会找你好好谈谈!”
“这是哪门子尊重?这就叫瞧不起人!”
门猛地被打开,仓桥香苗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她似乎没把她们两个看在眼里,不发一语地沿走廊快步离去。现场的气氛让江利子她们实在不敢出声叫她。
接着,筱冢一成走出房间,看到她们,露出苦笑。“原来你们在这里。
看样子,好像让你们听到了一些难堪的话。”“学长不追过去吗?”雪穗问。“不用了。”他简短地回答,“你们也要走了吧?我送你们。”“啊,我有事。”雪穗立刻说,“请学长送江利子就好。”“雪穗……”“下次我再把账簿交还给仓桥学姐。”雪穗从江利子手里拿走袋子。“唐泽,真不用吗?”“是的。那么,江利子就麻烦学长了。”低头施礼后,雪穗便朝仓桥香苗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成叹了口气。“唐泽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仓桥学姐那边真的没关系吗?”“没关系,已经没事了。”一成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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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黑色迷你裙的女孩在镜子里笑着。裙子很短,大腿外露,这种衣服她以前绝对不敢穿。即使如此,江利子还是转了一圈,心想,他应该会喜欢。
“觉得怎么样?”女店员来了,看到她的模样,笑着说,“哇!非常好看呢。”听起来不像奉承。
“我要买这件。”江利子说。虽然不是名牌,但穿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