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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宅东厢破败坍塌的房顶上。
一个全身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唯余一双阴翳的眸子露在外边的庞大人影,静静的扒着屋脊,凝视着那在夜空下仿佛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中心的跳跃火焰。
火光的边界,众多提刀擎枪的陈家伙计,正在快而不乱、严整有序的退往前院,至始至终,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都是朝着四周的。
庞大人影偏着头颅,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退出后院,唯有微微拧起的眉头,似乎在透露着他心头的疑惑。
许久,他才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的长吁了一口废气,转身跳下房顶,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个“撤”字儿。
话音落下,一道道同样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下的身影,快步从一个个漆黑的阴影中窜出。
只留下几双惨绿的凶残眸子,仍旧留在阴影中。
……
紧赶慢赶,陈胜终于赶在陈三爷下杀手之前,找到了他们。
他面沉如水的将陈小九交给陈三爷,三言两语将他们在荒宅后院看的景象告诉给了陈三爷。
然后,在陈三爷说话之前,转过身,一招手。
一众五大三粗的陈家伙计瞬间会意,如狼似虎的扑到一众弱小无助只想哭的人牙子周围,再一次将他们按倒在地,拖到陈胜面前。
“我记得……”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裂着嘴,笑问道:“方才你们之中有好几人都曾说过,谁谁谁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对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牙子顷刻间就又狗咬狗撕扯成一团,全都在努力推别人出来受死。
“对对对,大公子,就是刘二狗这厮接了一笔大营生。”
“周大头,放你娘的狗屁!你羊圈里的两脚羊也不少!”
“大公子,俺要指证,林老头早就想对您家的少爷下手!”
“大公子……”
能在这种长安坊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干起拐卖人口这种勾当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陈胜他们一回来,这伙人牙子就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杀气。
这乱糟糟的场景。
令陈胜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汉剑剑柄。
他一言不发的闭起双眼,右手在身前轻轻一划。
立在他身旁的陈虎见状,眼神一凛,抄起手中腰刀闪电般的挥过。
下一秒,一名前一息还在面红耳赤的与同行叫骂、厮打的人牙子,咽喉处突然喷出了一蓬细密的血雾。
“啊……”
他惊恐的伸手去捂住,但伤口非但没有被他捂住,反而直接化作喷泉,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往外涌……
他栽倒在地,拼命的争扎,撕心裂肺的哀嚎。
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在哀嚎声中迅速安静了下来。
当哀嚎声熄灭之后,原地竟只有火把的烈烈燃烧声。
陈胜睁开双眼,看都看看一眼地上的死尸,心平气和的问道:“能好好说话了么?”
众多人牙子紧紧的闭着嘴,拼命点头。
“那么好,一个一个来!”
陈胜点头,目光看向最右边的人牙子:“你叫什么名字,最近一笔生意是什么,又是与什么人做的?”
那人慌忙开口:“回大公子的话,小人叫林大有,他们都管小人叫林老头,小人最近一笔生意是六天前,与长乐坊老鸨子秦娘做的,卖了她一个苦命的女娃……大公子明鉴,女娃不是拐来的,是他爹娘活不下去了,卖于小人的!”
陈胜看向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是实话……但有实证,我现在就可以放你离开!”
众多人牙子面露犹豫之色,却谁都没再胡乱开口。
陈胜见状,看向第二人:“你来!”
“回大公子,小人叫周夫,他们都管小人叫周大头……人是在打柴胡同和狗屎胡同抓,不,哄来的。”
跪成一排的人牙子们,一个一个的将自己最近做过的生意讲述给陈胜听。
每一个人牙子说完之后,陈胜都会不厌其烦的询问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否属实。
大多数时候,都无人质疑。
偶有质疑,也只是时间上的差异。
连陈胜觉得最可能有问题的那个刘二狗,他的人口来源和去向都没什么问题。
这些个人牙子,都是在这一片捞饭吃的人渣滓,平日里的动作瞒住外人自是简单,可要想瞒住同行,几乎是不可能!
纵有那行事还算隐秘的小心之辈,平日里的动作能瞒住大多数同行,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人知他最近的动向。
待到最后一个人牙子叙述完自己的最近的生意之后。
陈胜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成一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这陈县内,除了你们,别地儿还有没有同样干这种买卖的人?”
在他看来,那拿人饲妖之人,将窝点设在长安坊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寻的还是那座周边住户一致默认是凶宅,宁可,行事不可谓不小心。
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弃长安坊这么一个天然的“粮库”,冒着更大的暴露风险去其他城区坊市抓人呢?
众人牙子闻言,犹犹豫豫的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惊惶的低声道:“回,回大公子,陈县这门行当,就是小人们在做……其他城区也是。”
哟,还没看出来,你们竟然还是垄断陈县人口买卖生意的大人物啊!
陈胜嘲讽的一扫众多人牙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不是通过这些人牙子弄的人,难不成是亲自动手抓的?那岂不是留下的痕迹更多了?
有现成的人口来源渠道不用,亲自动手抓人,总不能是缺钱吧?
“那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外行人,在这片地界与你们抢食?”
“想好了再开口,我问这么多,肯定是有实据的!”
“你们若是再回答我没有……那我就只能认为你们串通一气哄骗于我!”
“都得死!”
陈胜摩挲着剑柄,一句一顿的说道。
正所谓麻雀飞过,还会留下影子!
方才那间坍塌的房屋里,少说也有十几人丧命其中!
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怎么可能一点来龙去脉都追查不到?
所以,答案只能是这些人骗他!
众多人牙子听着他的话,不约而同的低头看了看那具还热乎的尸体,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努力用眼神沟通。
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开口道:“刘二狗,七天前,打柴胡同尽头那户窝棚的小崽子,是不是你叉走的?”
“放你娘的狗屁,那窝棚旁有你圈羊的标记,乃公怎会如此不将道义?”
“放你娘的狗屁才是,那天傍晚,老子看见你与一个葛衣人先后经过那户人家,然后他家的崽子就没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等等,周大头你说的葛衣人可是一个人高七尺,面黑无须,眼下有一块烙疤的汉子?”
“嗯?林老头你也见过那人?”
“嗯,月前老头子圈的羊也被人叉走了一个,老头子暗中打探了许久,那日经过这户人家儿的,唯有这一人不是那片的人。”
“狗操的,林老狗你这些时日一直找乃公的不痛快,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
“你们说的那人,好像也在咱的地头出现过,他脸上那道烙疤咱瞅着很像是为了遮盖黥刑毁的面,对了,初六下晌,咱去东城与人谈买卖时,在东门大街上也见过此人,当时他与好几人一道,个个都拿着刀剑……”
“等等,先别扯什么东门大街,咱问你们,咱给卖香油的徐老汉那傻崽子弄来的童养媳,是不是你们几个叉走的?”
“此事你先前不是已经问过么?都说了不是咱几个叉的,合着你压根就没信过咱几个?”
“你觉得,换做是你,你肯信吗?”
“都别他娘的吵了,没见着大公子还等咱交人吗?陈二狗,你家住徐老汉那片,那几日你在那片见过周大头说的那人么?要叉人,总得预先踩踩盘子……”
“咱没啥印象……”
随着人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峙,线索渐渐浮出水面。
陈胜也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这群人牙子各自心怀鬼胎,谁都不信谁,又谁都不肯把事儿挑明白,才教那些人钻了空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绑了人,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同行勾心斗角!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人做这些事的时日,应该不长。
否则,这些人牙子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正当他拧着眉头思索时,陈虎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那人初六去过东门大街,是不是让老十三命人查一查?”
东门大街?
陈胜愣了愣,陡然想起来,东城的猛虎武馆,也就是目前的猛虎堂堂口,就在东门大街!
初六?
陈胜总觉那天好像是有什么事儿来着,可一细想,又想不起那日说的是什么。
这年月又没有手表时钟一类的玩意,时间概念和具体事件很难直接挂钩,都过了十来天了,他哪里还分得清哪些事是哪天发生的?
“不着急!”
他低声回道:“此事还得先报官,让郡衙出面来查……咱家已经出面了,若是再将猛虎堂牵连进来,傻子也知道猛虎堂是咱家的!”
“所以就算要猛虎堂查,也只能是暗地里查,不能与咱家产生直接的联系!”
陈虎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那间房都教你给烧了,还如何报官?”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烧的?我什么时候放过火?一家人归一家人,您乱说我可照样告你诽谤!那间房,明明是凶手趁着我们出来之后去放火烧的,咱家这么多叔伯,每一个都可以作证……这种事,只要捅上了郡衙,就算没有实证,郡衙也绝不敢小视!只要他们出了面、打了草、惊了蛇,其他事,就好办了!”
陈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