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山河碎铁马金戈 一双人同归销魂

胭脂落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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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528年4月初,尔朱荣的大军已经集结在黄河处,旦夕便可过河。洛阳皇宫内,愁云惨淡,胡太后命各宫妃子收拾启程前往瑶光寺,宫女们传言着尔朱荣大军一到便会行奸淫掳掠之事,纷纷求着自己的主子们能把自己带出。因出宫人数有限制,一时竟然贿赂成风,有钱的纷纷打点,没钱的只能默默哭泣,有的竟然投了井,仿佛皇宫已被攻陷。

    英娥看着白整带着他的手下腆着脸收着银子,她想责骂,却又觉得自己责怪不了他,因为带着大军围在城外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一时间,她成了后宫众妃声讨的对象,王妙妡性格火爆,三翻四次羞辱于她自不必说,一向性格温和的高元仪也冷嘲热讽,说自己当年就是错认了她,才去狱中帮她,若知道今日就该送毒药去的。胡明相因为胡太后的缘故不敢多说什么,挑唆着已经失势的张堇天天坐在蒹葭宫门口骂。

    英娥因高元仪有恩与她,曾上门当面解释,怎知刚到门口便被连堇一盆水泼在地上,差点溅了一身。高元仪在殿内高声说道,“若还来,下次就不是泼在地上了。”

    绮菬欲上前理论,被英娥拦住,“她们怨恨我原是应该的,走吧,莫再惹她们烦心。”

    胡太后虽看在眼里,但是也没有心思去管理,也拒绝英娥请安,她让倚莲传话于英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与英娥无关,当年许诺英娥出宫如今依然有效,只是不必前来。

    胡太后静静地看着那洛神赋屏风,似乎又回到思恩亭的初识,那时的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她豆蔻年华,岁月无忧。“若是当年在龙门石窟时,便跟你远走高飞,如今是否还能琴瑟和鸣?为何当年非要死终为期,终于一语成谶呢?”

    于胡太后而言,这洛阳守不住也罢,她甚至想终于不用再被这座牢笼束缚,没了元怿本已是没了魂魄,如今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她再也不想做一个仅有皮囊的人,还去守护那所谓的江山。自始至终,这个江山从来不属于她,名字的姓氏永远是元,那是她对元恪的承诺,也是对自己亡父胡国珍的誓言。此时她突然想出宫再去看看那片彼岸花海,此生便再无遗憾。她褪下宫服,卸下头上那些累人的发饰,换上一袭红衣,红纱掩面,未带一兵一卒,骑一匹白马,从永巷而出。马蹄声处,所见之人皆依次下跪,不敢仰视,唯有一人,跪于巷道中间拜见,胡太后勒马看时,是元子攸。

    元子攸行礼道,“太后,如今宫外不安宁,让微臣陪您一起出宫吧。”

    胡太后骑在马上,用手轻轻拍着马鬃,没有正面回答,“自古河山本无定局,总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哀家却做了这个千古的罪人,如今的满目荒凉,哀家又能跟谁解释?哀家从入宫那日,就没想过这大魏的江山会毁在了哀家手里,想你们这些姓元的都怨恨哀家吧,那又何须在意哀家出宫的安全。”

    元子攸摇头道,“太后,元氏子弟无一人怨恨太后,太后自入宫,不畏生死诞下皇子。解除高氏之祸,又铲除元乂刘腾乱党,造申讼车,亲自在朝堂策试孝廉秀才、州郡上计簿的官吏,种种政绩天下共睹。然则六镇之乱非于太后执政期间发生,乃是元乂刘腾辈的倒行逆施,卖官鬻爵造就的民不聊生,于太后何干?我鲜卑族巾帼不让须眉之人辈出,只有这汉文化才标识着男尊女卑,也只有这些无聊的汉人文客才爱浓墨重彩地描写女人是祸国红颜,将所有的错处归结女人,才能更好的宣扬他们的男权至上。所以太后无须自责,我们大魏宗室心中皆明,全仰赖太后才得以保全大魏的江山。”

    胡太后苦涩一笑,翻身下马,走到元子攸身边说道,“你自小哀家便看着与其他孩子不同,哀家对你也另眼相待,寄予厚望。只是当年将你调为侍中,还让你做了选择,你可曾怨哀家?”

    元子攸心下明白胡太后所指,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太后,微臣的选择是自己决定的,微臣要多谢太后为臣留了颜面。”

    胡太后微微一笑,抬头看着永巷上那逐渐延伸出去的天空,从狭窄变得宽阔,天色微清,缀之以霞,“这么久了,哀家一直不敢走这条永巷,怕看见这青石之上的暗红。今日突然觉得释然了,就想从这里出宫,总觉得清河王就在哀家身边,陪着哀家。”胡太后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元子攸,“记得你出宫那日,哀家与你谈论江山之事,你说与哀家只要这个江山姓氏不改,哀家便没毁了这天下。子攸啊,你父亲一生清正俭素,门无私谒,以忠树行,清河王在世时,常与哀家说你有乃父之风。哀家看着却不全是,你比你父亲想的深远,若是诩儿还在,哀家定会为他看好门户,如今成了这个局面,哀家真心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担负更多。天色不早了,哀家还要出宫,今夜妃嫔将由白整送至瑶光寺,西城门守卫松怠,孩子,带着你的兄弟们渡河去吧,有你在,就是改了年号,还是我们大魏的江山。”

    元子攸诚惶诚恐地听完胡太后这番话,他感觉后背发凉,这个女人看穿了他的一切,却在今日点破,原来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她手中的棋子,进入这场博弈。他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他目送着胡太后绝尘而去的背影,绚烂如霞掩入暮色。他嘴角轻微上扬,会心的一笑,终于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可以相见,只希望那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太后远走高飞。

    四月的黄河,冰封已解,又未到雨季,滚滚河水恢复了它惊涛拍岸的澎湃,奔腾狂啸着若巨龙归海。河上黑帆千面,为首船只船头描金虎头,若下山之状,獠牙利爪,双目凶光。尔朱荣一身皂黑铠甲威风凛凛立于船头,身旁站着慕容绍宗和尔朱兆,他不发一言,蓝目中蕴满了杀意,嘴角的桀骜显露了他枭雄本质。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洛阳城,手中的剑猛然拔出,大吼一声,“加速前进,给我杀进洛阳城!”

    顿时战鼓雷鸣,数万将士振聋发聩地喊着,“杀!杀!杀!”

    船只靠岸后,当尔朱荣的千军万马涌到城下,准备攻城之时,却见城门开启,元雍带着满朝文武出城纳降。尔朱荣诧异问道缘故,元雍将胡太后为了免于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打开城门拱手将洛阳城奉上。

    尔朱荣突然有深深的挫败感,这个女人竟然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而是自动献城。他怒吼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元雍回复道,“太后尚在宫中。”

    尔朱荣如同野兽一般用力一夹马腹,战马黑风负痛狂奔,他远远丢下跪于身后的大魏朝臣还有他的将士,只有尔朱兆带着数十骑紧紧跟随。此时的洛阳皇宫撤去了所有布防,四门皆开,侍卫在王钊的带领下,丢下手中的兵器立于阊阖门两侧。尔朱荣的狂暴让王钊觉得他会对胡太后不利,上前欲拦下他的马,被尔朱荣一刀劈死,与王钊共事多年的侍卫见王钊被杀,又重拾武器,与尔朱荣拼杀。尔朱荣哪有心情与这数百侍卫纠缠,长戟挑死最近的一名侍卫,以他做盾向前突进,随后赶来的尔朱兆看见抵抗杀性大起,率领着手下将士将侍卫与尔朱荣分开,让出条血路给尔朱荣前行。尔朱荣不理会身后的杀声震天,不理会那些未及逃跑的太监宫女们抱着行李四处躲藏,直接纵马冲进了嘉福殿。

    当尔朱荣看到这一生挚爱的女人一身袈裟的坐在镜前,无视于他的存在,只是静静的让倚莲拿着银剪剪断她的青丝。他怒了,一剑刺死倚莲,倚莲倒地前唤着最后一句,“娘娘,恕奴婢不能伺候您了。”

    鲜血溅到了胡太后的脸上,她却依然平静,似乎这一切与自己无关。这份漠视彻底惹怒了尔朱荣,他一把将她从座椅上拽起,弃下手中的剑,双手紧紧勒着她的双肩,语气低沉却充满渴望,“你宁愿出家也不愿意跟我么?只要你肯点头,你就是我尔朱荣今生唯一的女人,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胡太后冷冷的看着他那双蓝目后隐藏的卑微,不管他的表现的如何强大,在她的面前都掩饰不住。胡太后的目光激怒了尔朱荣,他却又不甘心的紧紧将她抱住,一字一顿,仿佛那是他最后的耐心,“我最后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跟我,做我尔朱荣的女人,我发誓为你摘星捧月。”

    胡太后僵硬的身体让他觉得冰冷,而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在哀家眼中,你尔朱荣不过是一个奴才,也永远只是一个奴才。”

    尔朱荣重重地将她推倒在地,大吼着让站在门口的尔朱兆将她以浸猪笼这种最羞辱的方式处死。胡太后不发一言缓缓从地上站起,将一方锦帕覆于倚莲脸上,自己走向殿外,与被尔朱兆抓来的元钊一起关进囚车,一旁跪着的小喜子冲到囚车边,对胡太后说道,“太后,小喜子来伺候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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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娥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端坐在烛芯中央,看着她巧笑倩兮。绮菬为英娥披上一件外衣,拉回了她的思绪,绮菬重新点上一根新烛,并小声提醒道,“娘娘,已经三更了,早些休息吧。”

    英娥看着窗外月色如许,问道,“绮菬,太后被沉河后,如今葬于何处你可打听清楚了?”

    绮菬点点头,伺候着英娥卸下妆饰,“打听清楚了,那日将军将太后沉了河便后悔了,后来派慕容大人打捞了十余日,奈何黄河水流太急,该是没了。我竟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原来清河王爷当年没死,只是出了家,太后沉河那日也随了去,太后的妹妹就在双灵佛寺为他们二人设了灵位,也算是归了一处了。只可怜太后,连尸身都寻不见了。”绮菬说完,忍不住落下眼泪,又怕惹了英娥伤心,赶紧擦了眼泪。

    英娥听了也不免伤心,为了寻不见他们的尸体好生安葬难过,也为了清河王终于和太后葬在了一处有些欣慰。如今河阴之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因为有胡太后当年给的懿旨,她的身份在父亲的安排下又恢复成了尔朱家大小姐,似乎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日母亲将带着妹妹尔朱青苧进宫,许久未见,一切是不是会有些不同,英娥开始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