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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英娥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用胳膊枕着头,歪着身子看看外面蒙蒙亮的天。
绮菬仍在睡梦中,听见动静警醒,看着英娥已经醒了,便赶紧披着衣服挪到英娥床边,“娘娘,为何不睡了?”
英娥见绮菬行动不便,让她靠着床边对她说,“我却是在想,这瑶光寺禁卫却也不是那么严,我虽是爬树回来饶过了守卫,却也不至于过了一夜了还没有发现我。若是如此,那么净光师太和以前那些尼姑必不在寺中,只是究竟囚禁在何处,却是连静思师太也不知。”
绮菬问道,“娘娘昨日去见了静思师太?”
英娥点点头,“我也不瞒你,当初我想的太天真,以为静思师太毕竟是前朝皇后,又于刘腾有恩,也许可以救出太后。没想到,竟是她一语道破,原来现今除了我的父亲,竟无人能敢与刘腾元乂抗衡,却也是没有白跑出去这一趟。”
绮菬帮她把被子掩掩,若有所思道,“宫里和这寺里一直拘着娘娘不得自由,娘娘既已出去,自是海阔天空,却又为何回来,若娘娘亲自去见尔朱将军,不是更好。”
英娥听出了她的心思,也对自己当时竟丢下她有些内疚,“绮菬,你是我的好姐姐,我怎会丢下你自己走了,况且我这脚程如何比得上惯远行的人好?我若走了,则必会出动官兵追捕我,只怕太后更不会安全,那我这段时间受的苦却不是白费了。”
绮菬听完眼中含泪,感激道,“没想到娘娘竟是如此真心待我一个奴婢,绮菬粉身难报。娘娘心善,对太后又忠心,只是这宫里怕葬了娘娘的青春,娘娘还是有机会就出宫吧。”
英娥将身子往床里挪挪,空出一个位置,让绮菬与她同睡,绮菬起先不敢,却奈不过英娥的性子,便躺下,空出大半个身子悬在床边,以示尊卑。英娥也不再坚持,她叹了口气,“当时带着赛婇来这洛阳,以为她从小跟我,便知冷着热,至少忠心。却没想到,我这一落难,她赶紧避了关系,倒是你,不怕委屈。也许你和我一样都是一个傻心思,其实最初我与太后亲近并非为了父亲。那边是我的亲娘,我怎能帮着父亲让我亲娘痛苦。太后向父亲讨了我入宫,虽是想我可以凭着美貌,分了那潘外怜的宠爱,却是对父亲牵制的心也存着几分。可是世事无常,与太后那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她真的值得我父亲一生爱慕,我娘亲却是不及。不说那若仙之貌,倾国倾城之姿,单是那胆识气魄竟让男人暗淡褪色,她对大魏的匡扶之志,对自己爱的坚持与勇敢,让我深深的敬仰。绮菬,你知道吗?我现在竟是发现自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要她不再明珠蒙尘,哪怕我死了,也是可以的。”
绮菬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英娥,笑着安抚她的情绪,“娘娘,人人都道您稳重多智谋,如今这眉飞色舞之态,才和了您的年纪呢。”
英娥娇涩的一撇嘴,“你这丫头看来屁股却是不疼了,所以来打趣我了。这天色尚早,咱们再睡一时,等着那白整来寻我,现时却让他着着急,这几日我要想办法寻出净光师太的幽禁之处。”主仆二人商量后,又闭着眼睡了一会。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还有白整那尖刺的声音,“开门,开门,英嫔娘娘回来没有。”
英娥按住正欲起身的绮菬,起身披了件外衣,将门打开。白整一看英娥站在那里,却是故作吃了一惊,慌忙下跪,“奴才不知娘娘在休息,惊扰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英娥故作用手捂嘴,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白公公这么大早急着找本宫做什么?”
白整恭敬回复,“奴才是担心娘娘安危,怕娘娘被歹人所劫,故着急了些。”
英娥掩嘴噗哧笑道,“难为了白公公的孝心,只是本宫昨日不过是想出去看看风景,却是本宫贪玩了些,让公公担心了。只是若按照公公这样的找法,本宫真被什么人劫持了,那公公怕是连本宫尸身,都寻不到吧。”
白整连连称是,“不知昨日接应娘娘之人却是何人,据侍卫回报,却是有几分像元侍读,却不知是不是他们看错了。”
英娥对白整提到元子攸的名字心里一惊,却听见他下面那句又是为她开脱之意,她心里暗忖这白整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在示好?若是示好,则白整目前尚有可用之处,毕竟他做了刘腾那么多年的干儿子,她想起元子攸说的那句白整派的追兵迟迟未到竹屋。也许是她之前想的一切都简单了,白整竟然操控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想干什么,她心里觉得起毛,不得不开始正经的审视眼前的这个人。白整毕竟是混迹宫中多年的老人,当年从伺候元恪第一任皇后于墨竹,到为求自保甘做第二任皇后高英宫中的一个普通侍从,任高英责罚辱打,又借助刘腾之力转而服侍当时的还是充华的胡太后,步步谋划,就凭借圆滑和善观形势。
他看出英娥想问什么,他挥手让跟着他的侍卫退下后,卑躬屈膝道,“娘娘,奴才请娘娘屏退左右,借一步说话。”
英娥环顾四周,指着未及起身的绮菬道,“她是本宫信任的,公公有话直说。”
白整点头哈腰连说是,回身关上房门,请英娥上座,道,“娘娘这次出寺,该是见过静思师太了吧。”
英娥正欲否认,白整接着道,“娘娘对太后的心,是和奴才一样的。只是奴才,唉,毕竟不过是人人得以驱使的奴才罢了,对太后虽有心却无力,只能暗中为娘娘推波助澜了。”
英娥故意避开他的眼神,装作不经心地摸着桌边的雕花,“白公公这句话说的,倒是本宫能出这寺院,还是仰仗公公的帮助咯。”
白整嘴里说着不敢,身体却诚实的挺了一下,“娘娘,元侍读在这寺外徘徊有数日了,为何一直却未有人来查问,娘娘没有好奇么?娘娘出寺后,以元侍读一匹马,如何能将十余匹战马甩在后面,那监视的小太监如今被埋在林中,静思师太那里却迟迟无人去查询娘娘行踪,使得娘娘顺利原路返回,偌大的寺院却无人发现,娘娘可以安睡一宿,都没有引起娘娘的好奇吗?”
英娥后背感觉一阵发凉,她强作镇定,“白公公的意思是本宫这次得以出寺,全仰赖公公了,公公也猜到本宫会回来?”
白整嘴角挂着笑道,“不是奴才帮娘娘,而是娘娘帮了奴才,奴才这看着太后在宣光殿受苦,心如刀绞啊,怎奈得孤掌难鸣。幸得娘娘出手,太后复朝有望,大魏复兴有望啊。”
看着白整努力挤出的眼泪,英娥心里的鄙夷快奔腾而出,她努力将恶心咽回,堆起一脸感动,“没想到白公公是这么一个忠心之人,只是公公这样做,不怕你干爹知道,杀了你吗?”
英娥故意眼神透露出威吓,她仔细看着白整的反应。只见他咽了口口水,表决心似得希望得到英娥的肯定,“娘娘,只要太后不再受苦,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当年太后照拂的万分之一啊,娘娘,您要信奴才对太后的忠心啊。”
英娥看了眼已经起身站到她身后的绮菬,转而道,“你起来作甚,我这不需要你照顾,况且你这样能照顾我什么。”
白整自是听出了英娥话中的意思,替绮菬回答,“绮菬姑娘虽暂不能伺候娘娘,却是心一直在娘娘身上,只不过盼着身子早点好了,对娘娘尽孝心,我们做奴才的心都是一样的,只要主子好。”
绮菬参透了英娥的脸色,附和道,“娘娘,白公公说的没错,我们做奴才的自己是不打紧的,唯一的心愿就是伺候好主子。”
英娥轻咳一下,清清嗓子,露出赞许的微笑,“难为了你...你们呀,白公公既然对太后的忠心,战胜了对刘腾的孝心,也是善恶分明,大义灭亲,让本宫敬佩。即使若公公所言,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公公如何让本宫确信你。”
白整想了一下,“娘娘是不是一直好奇净光师太和一众主事尼姑去了哪里?奴才是按照刘腾的吩咐,将她们悉数关押到寺中的密室中。”
“密室?这里还有密室?为何刘腾要关押她们,他已经掌控了后宫了。”英娥诧异。
白整一五一十回道,“这瑶光寺本是皇家寺院,后宫犯了错的妃嫔也会被发配到这里出家,静思师太便是如此。当年孝文幽皇后不放心已经出家的姐姐,几次派人来寺中暗杀,刘腾因受静思师太恩惠,便修了个密室将她保护起来。后来孝文帝驾崩后赐死了孝文幽皇后,静思师太才迁至静梧苑居住。所以这个寺院虽都是一群尼姑,但是并不缺乏前朝废妃和大臣亲眷,盘根错节,自是有很多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况且净光师太乃是太后姑妈,很多想援救太后的人都会寻她,希望由她将太后真实境况昭告天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不能杀,只能连同忠心于她的尼姑们都囚禁起来。”
英娥恍然,她毕竟年纪尚青,自幼生长在偏远的契胡,宫中的诡谲她很难想象,如今既已知道净光师太下落,便也放下了心,只要还活着就好。当务之急是如何救出太后,元子攸告诉她皇上与太后之间有些误会,而这个误会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英娥想了想,决定试试白整知不知道这个误会,她开门见山的将疑惑说出。
果然白整知道答案,他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合盘托出,“当年先帝知道了关于太后的一则预言,知道太后是伴红光而生,要生天下主。太后产子后,先帝将皇上安置在宣光殿,由李娘娘抚养,让皇上叫她做娘。李娘娘后来为了帮助太后扳倒高皇后,服毒而亡,皇上却听信流言是太后所害,故此嫌隙深种,认为太后杀了他的亲娘。”
英娥不解道,“那先帝不帮太后解释吗?这个李娘娘怎么让别人的孩子叫自己娘,不是挑拨了亲母子么。”
白整嘿嘿笑道,“看来契胡却是民风淳朴,也难怪娘娘不知道这宫里的血腥。这事要从先帝的母妃说起,当年先帝的母亲高照容年幼时曾梦见被日照灼身,有个道士预言她将为帝母。后来有人向冯太后进言说高照容颇具姿容与德行,适合选入后宫,且还有帝母之说,自是不能轻许民间。冯太后竟亲自前往面见后,对她的气度也感到相当惊讶,便让十三岁的她入宫,成为孝文帝的贵人。她入宫后不久,便生下了先帝、广平王和长乐公主。可是高照容在回家省亲返回洛阳的路上却突然暴病而亡,当时随行的亲侍回宫后就被打入慎刑司受刑,未足三日全部受刑而死。先帝当年才十五岁,还未被废后位的静思师太和最受宠的左昭仪冯妙莲因为没有儿子,都想收养先帝。最后结局就是静思师太被废后出家,冯妙莲不但做了皇后,还名正言顺收养了先帝。先帝自被冯妙莲收养那是每日请安拜见,让她甚为欢喜。连我们这些做奴才都觉得高照容的死非比寻常,可就是先帝从不问询,每日做足孝道。孝文帝驾崩后,留了圣旨让冯妙莲自裁殉葬,还是奴才和刘腾去执行的。那日奴才才知道,其实先帝一早就知道是冯妙莲为了收养自己,下毒杀了自己的母亲,令我等以同样的毒药,同样的方式送冯妙莲上路。”
英娥一时听的入神,竟不知道宣武帝竟是这样能忍常人不能忍之情,谋常人所不能谋之事,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你说这个事情,是想说太后和皇上的嫌隙,也是先帝所知的?”
白整笑道,“是先帝亲自布局的,只是没想到李娘娘与太后姐妹情深,后来竟然为了帮她扳倒高皇后服毒而亡。不过李娘娘却留下了一封书信,应该可以证明当年发生的一切。”
英娥欣喜,连问,“信呢?信在哪里?”
白整将手袖起,摇头叹气,“当年李娘娘将此信放于自己枕匣之内,死前赠与她的宫女易琴,却未告知内有书信。易琴出宫后才偶然发现,看见上书太后名讳,便知道紧要,托人送回,不料最后落到了刘腾的手中,这么重要的东西定被他藏于一处。虽是奴才暂不得知,但是他新娶一妇唤作喜媚,对其非常信任,奴才思量可以从她下手。”
英娥见白整说出这么多隐情,决心好好利用一下他,“这封书信是关键,还需要公公费心,打点费用自不用担心,只需报来,本宫让父亲送来便是。”
白整一听这大树抱住了,心下开心不已,连说应该应该,是英娥抬举了他。英娥解下腰上的玉佩递于白整,“获罪出的宫,不让带什么公公也是知道,这个玉佩先与公公买酒喝,待日后必有重酬。”
白整一手攥着玉佩,手一接触到那玉的质地,知道是块好玉,嘴上推辞几下,便袖在了怀中,谢恩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