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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进蒹葭殿那刻起,英娥看出了主寝殿的隐秘,殿内没有大棵的树木,围墙也比正常宫殿的墙高上半米,回字形的房屋排列,正中的房屋却是一个佛堂,主寝殿在佛堂的东侧。殿中数十个花架上摆放了上百盆造型各异的水仙,再正殿后还有一小片梅林,除此外别无珍贵花卉。
赛婇不解的说道,“太后给别的娘娘都赐了那么华丽的宫殿,为何给咱们这个这么简陋,连个好看的花都没有,是不喜欢小姐么。”
英娥色厉内荏道,“你越来越是口无遮拦,你如何知道这是当年先皇特意给太后建造的宫殿,太后在这里住了八年多呢。我可以住在这里是太后的恩典,你是我的侍女,切不可再胡乱说。”
赛婇马上堆起笑脸,“小姐骂的是,我以后再不乱说了。”
英娥无奈的摇摇头,此刻她的心情是对自己未来的不确定,她只能坚持着自己的心,等待出宫的那天。
皇宫的日子是孤寂的,每日英娥只在蒹葭宫数着落叶,看着秋天的枯黄,胡太后差白整送来了几盆雏菊和海棠,算是给这份单调一点生机。
远着英娥在廊下坐着的赛婇,看着蹲在地上捡落下的榕树叶的英娥,想着徽音殿的皇恩浩荡,紫辛那狗仗人势的不可一世,心里对这个与打入冷宫无二的主子渐渐有些微词。太阳晒的她正是温暖,懒怠动身子,叫住正跪在地上清洗地面年纪略长的宫女,“那个绮菬你过来,我有话说。”
叫绮菬的宫女忙过来问道,“姑娘,有事吩咐?”
赛婇道,“你看咱家娘娘对着破树叶都能玩半天,捡了几个她认为好看的树叶便跟得了宝贝似得,一会定又要在叶上画画了,我还有事要办,你去伺候研墨吧。”
绮菬应了声“是”,将手赶紧在身上死劲擦干净,走到英娥身边,问安道,“娘娘这树叶您蹲久了会头昏的,让奴婢帮您吧。”
英娥用手绢擦了下叶子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笑道,“我有这么娇气么,蹲会就昏了?你是给我值夜的宫女吧,叫绮菬是么。”
绮菬点点头,“难为娘娘还记得奴婢贱名。”
英娥道,“只因你名字好听,却不似其他宫女的俗气。”
绮菬似有难以言说的痛苦,生生将话咽下,快步走到书桌边开始研墨,英娥却没注意到她开始的欲言又止,举着树叶想着该画什么。
绮菬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墨出青松烟,果然还是松烟墨为上,配以易砚,更是相得益彰。”
英娥见她略有学识,想是应该跟着之前的主子耳濡目染,“卫夫人《笔阵图》也说过其墨取庐册之松烟,只是我却觉得松烟墨不好,浓黑无光,遇水即化,难得持久。”
绮菬正待继续往下说,赛婇见绮菬竟然想出头,忙上前抢白道,“你这丫头我让你去把回廊的地擦拭干净,半天找不到你人。原来你竟在这里躲懒,娘娘这我伺候便好,你快去把地擦完了。”
绮菬不敢分辩,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英娥此刻也没了作画的心境,放下笔,对赛婇说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了。”
赛婇急道,“小姐,您现在是娘娘了,怎么能出门没人跟呢。”
英娥指着门口打扫庭院的两个小宫女道,“你、还有你,跟我出去走走。赛婇,你将我带来的皮毛趁着这难得的太阳晒晒,天冷的快,过些日子找个师傅做几件衣服,我这就不用你伺候了。”
赛婇听出了英娥的不快,她正好也想偷个懒,要不是看着那个绮菬丫头太会来事,怕抢了自己的地位,她乐的继续晒着太阳。陪着个入宫三个月皇上都没来看一眼的娘娘,而她的娘娘却是每天自得其乐,这没出息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赛婇心里叹着气,目送着英娥带着那两个小宫女出宫去。
秋风凉凉,还好有些阳光,英娥拉紧了些衣服,出来的匆忙,竟忘了披风,看着身边带着的两个粗使宫女笨笨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绮菬的,问道,“那个绮菬以前是哪个宫里的?”
左边的宫女轻声回到,“启禀娘娘,绮菬原是先皇的李贵人宫里的。”
英娥听父亲说过先皇妃子李敏儿与胡太后最好,知书识礼,只可惜香消玉殒的太早,她不由感叹,“到底是李贵人宫里出来的,怪道有些学识。”
右边的宫女抢话道,“娘娘,她在李贵人宫里不过两三年就调出去了浣衣局,也没见过李贵人几面。只是她本姓茹,听说她的爷爷是前朝的大官,见识都是那时候学的,可惜后来家道没落,一个官家小姐被没入宫籍,竟和我们一样了。”
英娥好奇问道,“哪个姓茹的啊?”
两个宫女摇头不知,说自己毕竟年级尚小,绮菬也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只知道她姓茹,却不知祖上。
这时一个略显老成的男孩声音接了话茬,“那是当年的濮阳太守茹皓,后因与北海王过近,被奸臣高肇以椒塞口致死,男眷充军,女眷没入奴籍。”
英娥循声远看见一个十五岁左右,着一身青蓝色云缎长袍,腰际一根月白色祥云缎带,一头乌黑长发只在发尾用根青色发带系住。走近几步看清了这个面似满月,剑眉鹰目的男孩,他的脸上沉稳安静,有着与年龄不相配的阴翳,目光凌厉却又飘忽,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看哪里。
英娥见男孩衣饰打扮却非宫内侍从,微微行了个礼,“小女子尔朱英娥,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男孩拱手弯腰行礼,“原来是英嫔娘娘,小人皇上伴读元子攸参见娘娘。”
英娥见他就是元诩的伴读,屏退了两名宫女,问道,“你也姓元,那定是皇亲,只是为何不在家袭爵,却来给皇上伴读?”
元子攸苦笑,“娘娘一直生活在边境,自是不知道这皇城的朝不保夕,连皇族亦然。家父的爵位已是空衔。太后体恤让我进宫伴读,以期来日可以凭功谋取一官半职,重振我彭城王府英名。”
“彭城王,就是那个一代贤王,被高肇陷害而死的?”英娥对这个贤王自是耳闻,因从小见娘亲每到祭日都会给这个王爷也上一炷香,便好奇问过娘亲他的故事,也记起那日在嘉福殿听到太后和清河王提起,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他,果然风姿俊朗,谈吐优雅。
元子攸对英娥知道自己的父亲,心里有点温暖,眼中漫起一层雾,“娘娘也知道我父亲?没想到娘娘这般年纪也知道我的父亲,元子攸欣慰。”
英娥看见他眼中的水雾,知道聊起了他的伤心事,毕竟当年他才满周岁,彭城王元勰就被高肇陷害而死,英娥自是体会不到那种大厦已倾,家道中落的失落,更无从体会他那从小失去父爱的感受。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因为看着这个叫元子攸的男孩她觉得心疼,只是她不便再与他说话,御花园来往人多,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却又是一番波折了,便随意寒暄着,“今日得见贤王之后,英娥三生有幸,只是我还要去拜见皇后,就此与先生别过。”
元子攸拱手施礼,“娘娘慢走,臣告退。”道完转身翩然而去。
那身影挺拔,步伐坚毅,可是为何英娥却感觉到一些隐匿的戾气,说不出的一种寒气逼人,她突然又觉得自己也许感觉错了,也许那只是他的保护色,让人不会欺负他吧。她胡思乱想之时,左边的宫女不合时宜的问道,“娘娘,咱们要去皇后宫里,应该走那边,近些。”
英娥转身看了这宫女一会,道,“主子想怎么走,还需要你吩咐?”
吓得那宫女连忙跪下,求英娥原谅。英娥此时并不想去皇后宫中,一句托辞竟被愚蠢的宫女信以为真,她环顾着四周,偌大的皇宫,她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哪里才可以脱下虚伪。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准备回蒹葭殿,却被不远处站在桂花树下的卢令媛叫住。她看着轻扶桂枝,斜身而出,一脸笑容的卢令媛,不由轻抽一口气,竟然没注意到那里有人,这宫里果然处处要谨言慎行。
卢令媛步伐轻盈地走到英娥面前,缓缓施礼,“见过姐姐,姐姐最近可好。妹妹还记得那日在长秋宫时,本想自己房间拿些瓜子给姐姐们品尝,没想到我返回时,姐姐们都散了。以为过几日还能再聚,没承想那么快便各自分了寝殿,想这瓜子还没人品尝呢,不知姐姐可赏脸?”
英娥看着那张一脸上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下想着却不好直接拂了她的好意,点点头笑道,“却是最好,谢妹妹。”
卢令媛让晴芩先回宫准备茶水,自己领着英娥慢慢走着,淡淡的说道,“刚刚和姐姐说话的是皇上的伴读吧,那个伴读在这,想皇上应该也是在此不远。”
英娥也淡淡回道,“我却是没见皇上,且元先生匆匆回去,想是皇上有事找他吧。”
卢令媛悄悄收起眼角的一抹失落,换做轻快的声音,想掩饰过英娥的察觉,“皇上日理万机,自是不能在这个时间来御花园的,就是下朝也是去徽音殿,也就咱们姐妹没事可以吃茶聊天。”
英娥听到这停下了脚步,她在思忖着怎么回答,慕容绍宗在送她入宫之时曾对她说了一番话。那日她问道,“爹爹,娘亲都知道那个地方可以吃人,为何还要送我去。”
慕容绍宗答道,“以前老师教你的是,不贪不嗔不痴,是为快乐。但是现在老师要告诉你的和以前是不一样的,因为很快你会奇怪为什么在那里,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却每次都有人会做伤害你的事情,说伤害你的话。那是因为你的优秀,你让她们恐惧,她们梦想得到的美貌、学识、修养,你却不费吹灰之力的与生俱来。说你的谣言,可以满足她们内心为你做的设定;做伤害你的事,是因为她们每天过着重复而单调的生活,她们需要去做些改变,可是无能浅薄的她们可以改变什么?害人便成了乐趣,填补了她的空虚。所以娥儿,记住老师的话,在那里不是沉默就可以安全,合纵连横,要学会保护自己,有时候必要的反击是对其他蠢蠢欲动人的震慑,但是反击却需要看你有多少底牌,这个底牌就是多少人愿意为你说话。老师知道如今你的处境就是一出戏,你不想在戏台上演出别人希望你扮演的戏份,可是你要记住台下多少人想粉墨登场的取代你,学会画不同的脸谱。唱不同的戏也许违背了你的初心,但是如果你想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些年,熬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出宫那天,便要不管可以为你所用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看见他们的心,牵引他们为你做事,不要让别人把你看透了。”
英娥看着身边这个一脸稚嫩,却已然有着深宫怨的卢令媛,心里暗暗为她难过,自大婚之后,胡皇后都没见过几次元诩,况乎她们,耐不住寂寞就要学会争斗,她宁可选择一个平凡的,也许跟元子攸一样的,相伴相守。英娥想到这里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突然想起的是他,不由脸上一红。
卢令媛见英娥停下许久,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英娥慌忙故意用打理了一下头发,停在自己发烫的脸上,想降下温度,“没有想别的什么,在想你说的而已,妹妹继续带路。”
卢令媛会心一笑,“姐姐那么美,又受太后宠爱,却不需要想妹妹担心的事情。”
英娥没有回答,不经心的问道,“皇后娘娘才是有太后的神韵,她的美连女人都忍不住想去怜爱,我这样貌只有妹妹谬赞。”
卢令媛听出了英娥的话中音,不好再说什么,领着英娥到仪和殿小坐一会,闲话了些家乡的风土人情,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