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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偷东西吃被人追杀了,于是改变策略,与三号接近了人烟密集的城镇,靠捡破烂卖点钱维持生活。几天后我们在一个垃圾处理场附近落脚,生活虽然落魄,我心里的伤口倒是慢慢愈合了,半麻木半空灵,冷静地从最低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看日升月落,看风吹草动,几千年前是这样,几万年后还是这样,这才是永恒吗?看世间人来人往,看街上车马如龙,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忙碌?
我觉得我现在不是自暴自弃,而是看空了一切,无所谓得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论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我都无所谓,我并不觉得自己下贱。捡破烂是自食其力,不犯法,不违背道德,不损害别人利益,还能净化地球,比那些贪污、盗窃、抢劫、诈骗的人高尚多了。
我观察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想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比如别人怎么看待我并不能改变我什么,改变的其实是他自己,能真正改变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逃出疯人院后,其他东西我全部丢掉了,只留下一张召鬼符,但没有再祭炼。内功我还在继续练,不是为了进步和收获,也不是为了将来什么目标,而是养成习惯了,就像吃饭、睡觉、拉屎一样必不可少。
三号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了,一个卤蛋就能让他很开心和知足。他看着美食的眼光不是贪婪,而是幸福和感恩。我知道他想回到家乡,找到亲人,但他没有开口过。也许他也像我一样近乡情更怯,几十年过去了,就算找到了地方,他还能找到真正的家吗?
我们两个都不敢提起“回家”两个字,都安于现状觉得最适合我们的就是捡破烂了,结果命运又跟我们开了个玩笑。这一天我们在垃圾场转悠时,三号从垃圾堆中扯出一个大袋子,里面是好几件看起来很新的衣服。清理这些衣服时,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
“兄弟,你看这是真钱吗?”三号有些惊讶地把钱递给我。
我的手一摸到钱,就有九成把握是真的。这些钞票大部分很新,质感很好,再细看上面的图案纹理清晰立体,我不需要看其他防伪标识就能确定是真钞了。
我快速数了一遍,总共是七千元,这时三号又递了一件东西过来,是一个粗大的金戒指。我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手感非常沉,应该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对三号说。
三号很惊讶:“谁把这么多钱和金戒指扔掉,钱太多了吗?”
“不是故意扔掉,是丢衣服的时候,忘记了衣服里面有东西。”
“那……我们能要吗?”
对于靠捡破烂为生的我们来说,这是一笔巨款。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立即改头换面,好好享受一下,回家的路费也不成问题了。但我那时就像苦行僧一样,只想要净化自己的心灵,没有一点贪心,觉得不是凭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不能占有,但不拿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三号,所以对三号说:“是你捡到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三号砸了砸嘴巴:“这可以买很多汉堡吧?”
我点头:“只买汉堡的话,可以买六七百个。”
三号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面有无数汉堡在飞。但很快幻影消失了,他的脸变得疑重起来:“可是丢了钱的人怎么办?说不定他需要这笔钱救命呢!”
我来回看了几眼:“装钱的衣服很新就被丢弃,布料很好,而且七千块钱随随便便放在衣服里面忘记了,可见失主是一个比较富裕的人,不会等着这笔钱救命。而且这里是垃圾处理场,垃圾是从别处运来的,失主不可能找到这儿。”
三号瞪着我:“你的意思是现在归我们了?”
我摇头:“从法律和道德层面来说,我们放进口袋没问题,但是从我们的良心出发,就应该把它还给失主。”
“对,可是怎么找失主?”
“我不知道。刚才我就说了,这是你捡到的,你来决定。”
三号又习惯性地抓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我们不能要,也不能找到失主,那就放回去,当作没有看到。”
我没有对三号的决定感到失望,而是感到轻松和解脱。福兮祸之所倚,如果我们拿了这笔钱,就会忍不住穿上好衣服,去像样的地方吃饭,招摇过市,说不定就因为这样被追捕我们的人抓到了。或者花了这笔钱,我们习惯了享受,就会不安于现状去偷去抢。总之钱多了造成的意外很多,祸大于福,在别人看来我们穷困落魄,实际上我们现在活得很充实和满足,心灵纯净,不需要意外之财。天当被,地当床,江河作浴缸,我拥有的是整个世界,谁还能比我更富有?
就这样,我们两个疯子把钱放回原处,连衣服都没有要,继续去捡破烂。我觉得三号跟我一样,认为自己做对了事情,心境开阔,神清气朗。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三号已经在整理昨天捡回来的东西了。我像往常一样用方言问他:“你名什么?”
“周易灵。”三号不加思索就用方言回答,说出口之后就愣住了,愣愣地望着我。
我一跃而起:“你想起你的名字了?”
三号又开始抓头皮了:“我,我不知道啊,我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
“那就一定是你的名字!”我很兴奋,接着用方言提问,但三号都是回答不知道。
或许三号的劫难已经过去,好运气来了,昨天捡到了钱,今天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好兆头,我相信他“福至心灵”,会在不知不觉中恢复记忆。现在我不能叫他三号了,要叫他周易灵。
这个名字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呢?我突然之间也灵光一闪,作出了一个大胆又慌谬的假设:周易灵会不会是周振岳的孙子?
我曾听我奶奶说过,二十年前周振岳撞死在庙前的大树下,儿子中风死了,孙子疯癫不知去向。周易灵在疯人院内住了二十多年,时间对得上,病症一样,连姓也一样,更重要的是他说方言的口音跟我老家一样,为什么不能跟我是同村?
但是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我在疯人院里面认识了一个人,一起逃出来,结果他是我同乡,还是我奶奶的师父的孙子,这也太离奇了吧!
“我终于有名字了!我终于有名字了!”周易灵高举双手,向着天空呐喊。
“你……认识一个叫周振岳的人吗?”我很紧张地问。
“周振岳?”周易灵在嘴里低声念了几遍,突然身躯一震,眼睛瞪得很大,“他是我爷爷!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目瞪口呆,这个世界还真小啊!难怪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眼熟,我们是同方一水土养大,有着共同的乡音;难怪我觉得他的气质独特,像是爸那一代人,实际上他就是那一代人;难怪我们彼此觉得像兄弟,实际上我们就有着兄弟般的联系。
我平静的心田激起了一层层巨浪,激动地说:“我跟你是同一个村子的人,我奶奶小时候曾经跟你爷爷学过法术,按照辈分来叫的话,我可能要称你为叔叔。”
周易灵急忙问:“我爷爷还在吗?”
我摇头,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我爸妈呢?”
我还是摇头,周易灵有些急了:“他们应该不会太老啊,怎么会都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不在了。”
周易灵愣在那儿,眼光闪烁,表情忽喜忽悲,时而长长叹息,时而掐着手指头来回推算。我相信他想起了更多事情,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所以我没有打扰他。
现在我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并非偶然,一切都是命运早已注定,否则不会刚好让我遇到了周易灵。还有昨天那一笔钱,是一个考验,如果我们得到了钱欣喜欲狂,大脑被欲望允斥,肚肠被酒肉塞满,今天周易灵就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不可能恢复记忆。
周易灵呆了很久,没有主动跟我说话的意思,我忍不住问:“你想起进疯人院之前的事了吗?”
周易灵沉重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那是哪一年的事?”
“己未年七月廿五……”
我以为他有很多故事要说,不料他只说了一个时间,又闭紧了嘴半好久没有反应。我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易灵沉默了好久才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一天是庙会,村里游神唱戏,非常热闹,我因为一段经文没有背下来,被我爷爷惩罚待在家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难道是他还有一段记忆没有恢复?或者是有什么事他不想对我说?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疏远了,他不再是那个单纯质朴,任何事都会告诉我的三号了——也许,疯子比正常人要更可爱一些吧?
“我要回家。”周易灵坚决地说。
“行。但是我们没有钱坐车,如果你急着要回家的话,只能把昨天那些钱拿来用。”
周易灵点头:“要是还没有被别人拿走,就是注定了要归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