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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时风醉摇景。
腊月里的夜晚风很冷很有感染力,仿佛连灵堂里的灯光都吹得摇摆起来。
那个突然发出笑声的男子,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白白胖胖,脸上还带着一点油光。而此时或许因为院子太冷,一张大白脸上泛着青色,带着“拼命不想笑的笑容”。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手套里塞进了一只脚。说不出的怪异。
而就在他突然发出那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之后,灵堂里突然沉默了两秒钟。两秒钟之后,灵堂就炸窝了。
一些人在朝着他冲过去,一些人在四散逃开。距离稍远一点,有几个妇人孩子猛然发出了哭声。
然后,那个男人在嘴里发出一大串谩骂声,只是这声音应该本属于某个老太婆的才对。而且,伴随着浓郁的北方农村风格的骂街,他的表情动作也像极了一个老太婆。只是这老太婆力气很大,好几个冲过来想控制住他的人,都被他推搡倒地。
这油腻的中年人这时候语速很快,又是方言,桑小格只能大致听懂,他在痛斥自己的不肖子孙以及某个“老骚狐狸”,并且试图将那个供桌打翻。而且,他那双看上去异常怨毒的眼睛,不断朝着桑小格这边瞥过来。
2
来接桑小格的老四早已经冲过去帮忙控制那个胖子了,这时候桑小格抱着蓝先生,和小德子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看着这乌烟瘴气的灵堂,略显尴尬。
“这是……鬼上身吧?”
小德子明显被吓到了,同为胖子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被“上身”的可能性,身子使劲往桑小格后边缩着,只是他太胖太大,而堂姐又太娇小,完全没什么效果。
“把红丸拿出来,一人一粒压在舌头下边。快!不然说不准你俩就是下一个被上身的目标!”
蓝先生眼睛看着灵堂内,嘴里安排着姐弟俩。
桑小格赶紧从小德子背的帆布包里找出下午准备的那些东西,找到装着红色药丸的瓶子,倒出来两粒,努力不去想这东西的成分,自己含了一粒,塞小德子嘴里一粒。
“别吃,在舌头底下含着。这样就不会被上身了。”
桑小格贴心的提醒自己这个贪吃的傻弟弟一句,然后按照蓝先生的指示,又掏出几支用白灰、糯米、海盐及香灰制作的粉笔,递给小德子。
“围着这里在地上画个圈。不能有断开的地方,一定两端相连。”
说完,桑小格让蓝先生趴在自己肩头,手里捏着几张画了符咒的纸,朝着那个依旧在疯狂折腾的胖子走去。表情很淡定,内心慌得一匹。
此时,五六个男人正在分别从前后左右用力按住那个胖子,可是那家伙似乎力大无穷,嘴里口吐白沫地叫骂同时,身体在疯狂挣扎,眼瞅着就又要挣脱。那个老四也在控制他的人当中,这时候看到桑小格走过来。四目相对,桑小格厉声喊到:
“用力控制住他三秒钟!”
而那个胖子的脸上,突然浮现一股狞笑,露出白灿灿的牙齿,猛然朝着桑小格扑了过来!
3
实际上,当那被上身的胖子发狂之时,力量是大到超乎寻常的。五六个人愣是做不到控制他三秒钟!
不过在他挣脱束缚之前,因为双臂被四个人拽着,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他整个上身朝着桑小格扑过来,而两臂被拉在身后。距离桑小格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哎呀咧嘴,目眦欲裂,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贴!”
随着蓝先生在她耳边一声低呼,桑小格银牙一咬,右手上一张符纸,“啪”地一声,贴在了那个胖子的额头!
那只是一张有点发黄的、三寸见方、画着奇怪符咒的纸片。
桑小格只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不过九十多斤、从未受过格斗训练的寻常女生。
可是当这小小的符纸被她贴在那两百多斤的中年男人的额头,仿佛她右手这一拍,有着恐怖的力道,那胖子整个身体,竟然被“打”得倒飞了出去,在空中还发出凄厉且尖锐的惨叫,身体撞翻了三米外的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连带一直试图控制他的人,都摔倒了一地!
4
院子顶上被巨大的白色帆布遮盖成灵堂,里面的人再次突然安静了下来。
刚才那中年人被附身,引发了又一次骚乱,可是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一出手就将中年人打得飞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省。这不是拍武侠片,是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
那胖子家里的妻子儿女,原本恐惧的躲在一旁无助哭泣,这时候哭声味道一变,从无助改为更无助且带有愤怒,扑向了那个倒地的家伙。
“拦住他们!”
桑小格一声厉呼。
除了老四,其他人并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性是什么来头。不过人对于强力总是天然的驯服,这时候原本控制那胖子的几人急忙爬起来拦住那家伙的妻子儿女。
“他没事儿,不过我这张符只能控制他一小时,之后他还可能跑出来附身别人。”桑小格声音清晰明亮,自有一股权威味道。毕竟她一年来主要收入是给人算命,让自己的话听上去笃定且不容置疑,这是基本功。
“任何人都不用接近他两米之内,否则后果自负!”
桑小格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拿起一支“粉笔”,围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胖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子不大,因为四周环境逼仄,所以她只能尽量贴着胖子的身体画线,看上去倒很像凶案现场的尸体形态标迹。
当那围绕着胖子身体的白线两边画痕连接的刹那,这一圈线同时发出了一下蓝色的光亮,随即湮没下去。不过这一亮,倒是让灵堂里的人,看桑小格的眼光又多出了些许敬畏。
5
众人忙乱的收拾灵堂里刚被打乱的杂物,老四则带着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到桑小格身边。
“桑……大师,这两位是我家做主的,二舅爷,三舅爷,这位大师是常爷爷介绍的。”
“哎呀,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大师先到屋里喝口水,来,屋里请,屋里请!”
年纪看上去最大的老人赶紧把桑小格往正房屋里让,老四则很有眼力见儿的倒了四杯茶水。恰好这时候小德子也画完了线,擦着汗跟了进来。
屋子里很乱,不过总算能腾出来四个人坐着的地方。农村家族观念重,桑小格知道这两位老人应该就是这个家族的“话事人”,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然后说:
“常老先生请我过来,也没说具体是什么状况。外面我做的那些小手段可以维持一两个小时没事。要不,您二老给我说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6
家里出了什么事?当然是死人了。不过桑小格肯定不是问这个。
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最终年长那个搓了搓手,向面前这个年龄够做自己孙女的陌生女孩汇报了起来。
棺材里躺着的,是老人家大姐。
是老毛病了,肝癌,晚期。全家人包括老人自己都早已做好了准备,棺材、寿衣等物早就备在了西边空房里。
五天前,应老人家自己要求从医院里搬回了家,没了药物控制,老人在病床上辗转了一天两夜,终于于昨天早晨过世。
一切都按照农村的习俗,按部就班。搭灵棚,给亲戚们送信,小辈子侄轮番守灵。谁能想到,从昨晚开始,家里人就开始轮番被老人上身。
昨晚天一黑,先是一直负责照顾老人的表弟媳,突然就发作了起来,大闹灵堂,摔摔打打,骂骂咧咧。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表弟媳,老人的一个外姓侄子又闹了起来。
如果只是被上身,说点胡话,打碎几件东西,这还能够被接受。只是昨晚被上身的三人,从昨晚到现在,始终昏睡不醒。
老四的“二舅爷”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事情棘手,半夜就急忙联系了在本地白事界的权威,常有道。可是老先生恰好手头有事抽不出身来,电话里只说介绍个人来。谁知到了今晚,刚刚入夜,也就是桑小格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又闹了起来。
“听上去就是一个简单的死人不舍阳间,附身子女的事。”趴在桑小格腿上的蓝先生对她说,并冷哼了一声说:“只是,刚才那个上人身的鬼魂,并不是那个棺材里的女人!”
7
桑小格是个心思灵透的姑娘,膝盖上的胖猫一说,她就大致有了个判断。她突然表情一冷,看着眼前那位二舅爷说:
“老人家,对症才能下药。您既然请我来了,还是跟我讲详细一点,我才好帮您家解决问题。”
“啊?”
“……啊!”
二舅爷面露尴尬,不过还是试探着:“桑大师,你这什么意思?”
“外面那个不断折腾你家的,不是棺材里的。你们应该早就明白。”桑小格伸手轻轻揉了揉膝盖上肥猫的脑袋,语速很慢的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者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不用知道太多,但是让我帮你们解决问题,你们考虑一下有什么信息是我该知道的?这事儿往大里说,指不定就出人命了。”
最后这句话让两位老人家一抖,二老再次对视一眼,三舅爷小声对他二哥说:“别藏着掖着了,这姑娘我看确实有本事,还是常老介绍的。都跟她说了吧。”
二舅爷脸上尴尬意味更甚,老头儿拿出根烟来,下意识地递给了桑小格一根,没想到桑小格伸手接了过去。
因为,那猫说:“接着,我想抽。”
8
二舅爷一边深深吸了一口烟,一边惊讶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很生疏的点着烟,然后把烟嘴塞到她膝盖上,那只戴眼镜的胖猫嘴里。而且,那胖猫真就吸了一口,且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无论如何,从这只猫身上就能看出来,这闺女肯定不得了!所以,二舅爷索性抛开了心防,把家里的那点腌臜事儿,倒了出来。
9
家里死去了人,在办丧事的过程中,突然某个亲属开始用死人生前的口吻、音调说话,这并不是很罕见的事情。你问问身边,不超过三个人,就一定有人遇到过这种事。
这就是民间所说的“上身”。
而后柳村这家,不停对亲属上身的,却并非那个棺材里的人。而是两位舅爷的大嫂。
一个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彼此都多少沾亲带故。后柳村的大姓不姓柳,而姓赵。赵家老太爷当年做生意起家,却中年早丧。留下孤女寡母,女儿远嫁南方,只剩那大嫂,守着偌大家产,却怎么也不答应女儿接自己去南方养老。
汉族人总有地主情节,有了钱首先买房子买地。这后柳村三分之一的地和房都被大爷买下,由大嫂子继承。这些年房价地价疯涨,以至于太爷人死了,家里资产反而打了几个滚儿。
当初大爷做生意,两个弟弟和妹子也多少出了一些力,大爷死了,死的突然,却没给弟弟妹妹留下多少遗产。家产之争自然硝烟四起,只是那大嫂性子乖张跋扈,死咬着家产一毛不拔。不过毕竟实在亲戚,平日里总有来往。有吵架,也有串门子。
后来,大嫂子莫名其妙就身体不好了。
女儿不在身边,她雇了一个远房的亲戚照顾自己。这远房亲戚,就是刚死去的那个女人的表弟媳。
贴身照顾自己的人,那老太太也是整日里没什么好脸色,好在照顾她的那个女人性子木讷,寡言少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寡言少语的老实人不见得真没脾气,既然贴身照顾她,吃食药物都是她经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脚,(桑小格觉得二舅爷他们或者是知道,默许甚至于帮了忙),那老太太被照顾了一年多,身体与脾气越来越糟糕,然后某一日突然就死了。
心脏衰竭。
10
老太太的女儿女婿回家奔丧,白事办得很是风光,族里不计前嫌,大操大办。女儿女婿自然是挑不出什么理来。
当初女儿就劝老太太卖了这边的产业跟她去南方。这葬礼完成,索性委托这边亲戚卖掉老人遗产。二舅爷三舅爷提前早就做好了手脚,以远低于市场价拿到了全部的房子和地。
这件事几乎全部族人都有参与,毕竟短时间内紧靠两家凑不出那么多钱来。随后恰好赶上政府开发用地,再兼之地产商在这里开发后柳村新区,整个村子几乎家家都分到了房,且获得不菲的补偿款……
11
二舅爷讲得遮遮掩掩,但是桑小格和蓝先生基本猜测到了其中端倪。小德子自己在旁边打着手机游戏,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不过胖猫却早就有了判断。
“这事儿要破也简单,肯定是他家那大嫂子死后怨气太重,执念凝聚,找到她灵魂超度了就完事了。不过他们这群,总之是不义之财。两万太少,坐地起价你会不?”
猫“呼噜呼噜”的舔着爪子问桑小格。
桑小格沉默了足有三分钟。
坐地起价就要控制节奏。这就像老中医号脉完皱眉沉思一样,沉思时间越长,眉头皱的越深,病人及家属就越瑞瑞不安。
“您家那大嫂子死了几年了?”
终于,桑大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
“过了腊月整三年。”对方赶紧回答。
“这事儿不是不能办,不过恐怕得费些周折。而且,家里昏迷的那些人,阴魂入骨,即便清醒也可能会得一场大病。甚至于会有更加不可测的后遗症!”桑小格神情郑重,斟酌着字句说。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然后二舅爷说:“该花的钱咱花,该配合我们肯定配合,大师你就多费费心吧。就不知能不能彻底……”
“那阴魂满是执念,在阳间徘徊了三年不肯入轮回。又在这次白事里吞了足够多的丧气,已经接近于厉鬼了。要想彻底绝了后患,除非把她打得魂飞魄散!这可是大大损阴德的。”
“咱们多出点钱,事后再多做做功德善事。只求大师你一次性给解决了后患!”三舅爷听到“恶鬼”一说,身子颤了一下,赶紧回应。
12
价格谈妥,接下来就是正经办事了。
那位三年前死的老太太,尸体早已经火化,且骨灰被女儿接到了南方。
“那她的灵魂,就一定藏在她生前很在乎的某件物品上面。而且距离这里应该不远。”蓝先生趴在桑小格肩头,巡视着灵棚里的那些人,有些烦闷地说:“可惜我能力大部分失去了,否则直接感应就行了,哪用得到费这个力气。”
“说那个废话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得靠本姑娘?”
桑小格怼了胖猫一句,然后唤来二舅爷,把意思说明了一下。
“这个,问表弟媳最合适。可是她从昨天一直昏迷着……”
“她人在哪儿?”桑小格问。
“就在隔壁院子。”三舅爷凑过来说:“几个被上了身,昏过去的,送医院啥也查不出,都在隔壁院子屋里躺着呢。我带你过去看看?”
“走。看看去!”
……
隔壁院子,北方三间,躺着四个昏迷不醒的人。
桑小格看到那个最早被鬼上身的“表弟媳”,身边有个女儿在照顾着。
“我要检查一下她,你让所有人离开这里,我不叫任何人不能进屋,否则出了危险,谁也救不了她了。”桑小格对三舅爷说。
等她女儿以及三舅爷都出去了,又安排小德子在门外“护法”,桑小格和蓝先生这才仔细检查这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只见她脸色蜡黄,嘴唇发紫,翻起眼皮来看,瞳孔向上翻着。而且,她的体表温度烫人,即便没有什么“鬼上身”,寻常人这般发烧,持续时间长了只怕也会烧坏了脑子。
“检查一下她身上戴的首饰!”
蓝先生在那女人身边到处闻了闻说。
桑小格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女人身上东西真是不少。脖子上带着珍珠项链,手指上金戒指加宝石戒指就有五个。左手仨,右手俩。
“都不是。”蓝先生摇了摇它那胖胖的头说:“继续找。”
袖子撸上去,在这妇人胳膊上,有一个蛇形白金镶嵌翡翠眼镜的镯子。
“就是它了!”
蓝先生探过去,闻了一下说:“把它撸下来,我调配点东西,泡一下就……不好,快退!”
桑小格听到蓝先生语气大变,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一直丝毫不动的女人,猛然坐了起来,双手掐住了桑小格的脖子,嘴里发出“赫赫”的怪声,两只只有眼白的眸子,带着阴沉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