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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翦和林雁上一次见到徐明月是在五年前。
那时九岁的徐明月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背着个有她半人高的药箱,跟着药王到京城义诊。
那个小小的人儿啊,愣是一声苦累都没喊,只是抓住那不多的时间,不断哄着自己的爹娘安心。
这么些年没见面,自是不能见。
徐明月以养病为由出了京城,谢晏在坐稳皇位之后,选择性忘记当年许下的承诺,明里暗里提着那所谓的天意。
随着谢崇玉的长大,兄弟二人渐渐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无法维系,为了那个东宫之位争破了头皮。
在这种局势之下,镇国公府和徐明月但凡有一方手里的筹码不足,回到这京城必然会重陷权力的旋涡,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而徐翦和林雁,则是无法出京。
往返京城与药王谷耗时至少一月,徐翦如今没有行军打仗之契机,日日都需早朝点卯,不论如何努力,也凑不出一个月的时间离开京城。
更何况曾经手握军权的镇国公私自离京,若是在谢晏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那他镇国公府这些年的努力,便会白费。
那些通过书信传来的只言片语,那些通过画册瞧到的容貌变化,只能聊慰相思。
一家人在花厅稍稍诉了思念,徐翦夫妇便拥着徐明月入了为她耗时八年打造的望舒楼。
这些年,但凡徐翦和林雁思女心切,便会往这楼里添置各种物什。
思念日积月累,夫妇二人今日一添,明日一加,直将这望舒楼收拾成了这京城独一份的华贵与温馨。
徐明月抬手轻轻抚过这绣楼的一景一物,嗓子眼仿若被堵上了一团棉絮,可那红彤彤的眼眶啊,早就将那没有言之于口的感动诉说。
将一楼的每一处都看完,一家人绕过楼梯,上了二楼。
徐明朗瞧着爹娘和幺妹都是一副无法开口的模样,便献宝似的将徐明月这些年未曾享受到的父母之爱,通过这望舒楼的一景一物,说给徐明月听。
“这棵树是阿娘八年前亲自种下的,这些年时时修剪,现在正好遮住小半个阁楼。幺幺站在此处可以凭栏眺望镇国公府外的热闹,而府外之人却因着这遮挡,瞧不清望舒楼的任何动静。”
徐明朗又领着徐明月往中间走了走:“幺幺站在这个位置往前看,可以将整个镇国公府的假山流水揽入眼底,那些会遮挡你视线的树木和宅子,都是阿爹亲自扛着斧头拆的。”
徐明朗又指向夹道的树:“三儿入军营的第一年受了点伤,在家中养了半年,这夹道的树就是他亲自种下的,他说等到你回来,夏日天气热,走树荫就不会被晒到。”
徐明朗又指向屋檐下其貌不扬的石沟:“你再瞧这屋檐,若是下雨之时,这雨水滴落,音石叮铃,自得一曲雨水之曲。”
“这般有意境的法子自然是你二哥我想出来的,这石头也是你二哥我亲自去挑的。”
徐明月抚了抚那冠如华盖的大树,摸了摸那玉石砌成的围栏,又敲了敲那极为鲜见的音石,最后瞧着这为了她而变了格局的镇国公府,泪意阑珊。
转头偷偷擦拭着眼泪,徐明月被摆在门口的小木马吸引。
抬手将那扇门打开,屋内摆满了各式小儿的玩具,而最为显眼的是那挂满了一面墙的风筝。
眼泪宛若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之上,怎么擦也擦不干。
堵在嗓子眼里的棉絮被泪水浸润,徐明月哽咽着诉说着自己的喜爱。
“阿爹,阿娘,这风筝真好看。”
徐翦抬手指向那整面墙的风筝,嗓音囫囵透着哽咽:
“那年见着别家的小闺女在京郊放风筝,阿爹就想着我家幺幺要是在家里,阿爹和阿娘必然也会陪着幺幺去放风筝,所以阿爹这些年就做了好些个风筝。”
“这风筝上头的样式都是你阿娘亲手画的,你瞧瞧,每一个都是。”
徐翦从风筝架上拿出大小各异的风筝,一个个展示给徐明月看:
“这个六岁的幺幺可以放。”
“这个十岁的幺幺可以放。”
“这个十四岁的幺幺可以放。”
“这个十八岁的幺幺可以放。”
……
这一瞬,徐明月彻底明白了。
她的爹娘真的做好了准备,要等她很多很多年。
比起承欢膝下,比起家人团圆,她的爹娘更希望的是,她能平安顺遂的活着。
林雁拿起帕子给徐明月擦掉脸上的泪,温柔的言语将未来的日子勾勒:
“等我们幺幺休息好了,阿娘和阿爹就带我们幺幺春日放风筝,夏日泛舟采莲,秋日郊外拾果,冬日雪中畅游。”
“阿娘和阿爹啊,会把幺幺未能享受的童年,全部都还给幺幺。”
“还有我,还有我。”
徐明朗举起手乍然闯入这温情之间,却被徐翦一瞬扣住手腕,推了出去。
瞧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徐明朗也没怎么伤心。
他爹养闺女和养儿子,一直都是天壤之别。
徐明月看着眼前因为未曾陪伴她长大而内疚数年的爹娘,心头泛起的酸将身上的力气全都夺去了。
这么爱她的爹娘,上一世被杀之时,想着自己被锁东宫孤立无援的幺幺,又会是何等的绝望。
那一场起于皇权疑心的屠杀,从来不只是徐明月一人的绝望。
每一个爱徐明月的人,都是在极致的绝望与悔恨中死去。
此刻积蓄的感动与爱意有多浓,徐明月对谢崇安的恨便有多烈。
不动神色间将眉眼间的恨意遮住,徐明月钻入林雁怀里,软软的言语透出对家人的眷恋:
“我们一家人从今往后再也不分离。以后幺幺去哪,都要带着你们一块。”
“那是自然。”徐明朗应得极为利落:“当时建这望舒楼二哥便想好了,除了大婚那几日,幺幺日后便和夫君都住在这处。”
徐明月从林雁怀里抬头,红彤彤的狐狸眼蓄满坚定的执念:“太子哥哥不入赘的。”
徐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怎知他不愿意入赘?”
这大瑜皇朝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婚嫁,徐翦再想留也留不了几年。
别的事情他都愿意顺着徐明月,可这刚回京城就要嫁到别人家去,徐翦是万万不能应的。
眼巴巴的看着徐翦,徐明月软声道:“太子哥哥,怎么能入赘呢?”
不是不愿,而是徐明月不忍这般。
徐翦转头不与徐明月对视,气呼呼道:“他不入赘就换一个愿意入赘的,这天下男子这般多,自有那他愿意你也欢喜的。”